從頭至尾,他在她眼裏隻是隱藏在那白色麵具下的怪物。
他突然上前一步,指著自己的臉,問:“那這張臉呢?你厭惡它嗎?”
克莉絲汀瞪著那張滿是坑洞的臉,站著。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緩緩的,緩緩的。
終於,克莉絲汀大叫:“不!別過來!”她頹然地跪在地上,遮住自己的眼睛,淚水從她的指縫裏流了出來。
“別過來,別過來……”她痛苦地懇求著他。
“好,好。我不會過去的。”他為她承諾,“我最後再問一個問題。”
“你——愛他嗎?愛拉烏爾嗎?”
“愛!我愛他!”她沒有將眼睛從手掌裏抬起,大聲地說著,好像隻要這樣,她就會再生出一股力量。
“我知道了。”他平靜地說,戴上自己的麵具,轉過身,邁開步子走了。
直到她聽不到他的腳步聲,她還是沒有將遮住眼睛的手拿開。她隻是哭泣,不停地哭泣著。
猛地,她想到好像他的臉並沒有記憶中的那麼可怕了。
埃利克慢慢地走著,當他轉過一個轉角,一雙手臂擁住了他。
他把頭埋在她的頸項間,深吸著她身上的香氣,喃喃道:“你要收留我嗎?”
她緊緊環住他的脖子,“要?選為什麼不要呢?不要你是一種損失。”
他笑了起來,“隻有你會這樣想了。”
“我這樣想不好嗎?”
“不,很好。謝謝你。”
世上,隻有她當他是個寶,隻有她在乎他的感覺。
被克莉絲汀完全地否認,說不沮喪是騙人,可真正讓他覺得心酸的,卻是她的擁抱。
心酸到想無限製地對她好。
他要從現在開始好好愛她,他下定決心。
他抬起頭看著她,嘴角有著溫柔的笑。“我想喝茶了,可以幫我泡嗎?”
她回報給他同樣的笑,“還是早上呢,還沒到喝下午茶的時間。”
“那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英國人。”
他牽起她的手,拖著她往前走。
“今天晚上要演出《費加羅的婚禮》吧,真是期待。”
晚上,五號包廂。
“嗬嗬嗬嗬。”
“好了,別笑了。”埃利克看了眼南丁格爾。
“但是真的很好笑啊。”她舉起茶杯,準備喝茶。
埃利克把茶杯從她的手中拿走,她揚起眉。
“笑的時候喝茶會嗆到。”
她的心裏泛起暖意。
就在這個瞬間,南丁格爾感覺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安寧。
美麗的暗夜精靈們在劇院的高處迎著風,他們安靜地守候著整個劇院——守候著他們的王——他們好不容易找到的王,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他們都會對他忠誠。
汙穢的魔物畏懼於暗夜精靈,消失了。
再也沒有醜惡的聲音打擾,舞台上的歌聲從未如此純粹。
南丁格爾聽著聲樂,喝著熱茶,身邊他正和她坐在一起。
她的心被塞得滿滿的,她突然意識到她現在心裏的東西叫做幸福。
她又笑起來。
埃利克以為她又被逗笑了,眼裏也有了笑意,但下一秒他發現她的笑容裏有了嘲諷。
“你在想什麼?”他問她。
她把臉轉向他,低低地笑,“我在想我不算個正常的人類。”
他盯著她。
她解釋:“許多人類該有的我都沒有。”比如幸福這種東西,直到現在她才了解。
他對她說:“如果你是個正常的人類,我想我現在是不可能在這個地方和你一起看戲了。”
她的笑容擴大。是的,如果她隻是個普通的人類,那麼她不會遇上狄雅斯,也不會遇上他。
更不會有幸福的感覺。
“先生,還要茶嗎?”她端著茶壺。
他將茶杯遞過去,“謝謝。”
點滴的日子輕巧地過去。對於南丁格爾還有埃利克來說,這隻是隔靴搔癢的幾天,但是他們都願意過這種日子。
南丁格爾做著一個老板該做的一切事,事實上她還有些忙,但是每次埃利克都會陪她看戲。除了南丁格爾答應他,她會收留他之外,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承諾。可是,南丁格爾可以感覺到他總在黑暗的地方注視著她。
帶著若有所思的目光注視她。
她知道讓他一下子完全忘記克莉絲汀是不可能的,可她願意等。
而且她還有未完成的事情必須由她去做。
她仰頭看著彩繪,看著狄雅斯憂鬱的眼睛。
她又想起他們之間的。自從那天她失敗了以來,她就不停地想起她和狄雅斯之間的。
以前,狄雅斯讓她可以直接接近諸神之王,可是現在失去了聲音的她要如何達到目的?
她幾乎有些煩悶地想著。
一隻手遮住了她的視線。
一隻溫暖的手。
“你在想什麼?”
他的問話讓她泛起笑。
“你在看什麼?你在幹什麼?你在想什麼?你總是問我這類問題。”
他放下手,低著頭,從她的上方看著她。她揚起頭回望他。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因為我想知道。”
她笑著向後倒,倒進他的懷裏。他伸出雙臂環住她。
“為什麼呢?為什麼想知道我在幹什麼、想什麼?”她的黑眼睛閃耀如星辰。
“因為……”他擁緊她,把頭的側麵貼住她的麵頰,她還是那麼的冷。
“克莉絲汀,克莉絲汀!”
克莉絲汀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拉烏爾正憂慮地看著她。
“你不舒服嗎?”他伸手撫摸她的臉,可她偏過臉避開了。
拉烏爾皺起眉頭。
克莉絲汀不自然地笑笑,“我是有點累了,讓我一個人休息一下好了。”
“那我送你回房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克莉絲汀推了推拉烏爾。
“那好吧,如果你堅持。”拉烏爾攤開手。
克莉絲汀和拉烏爾走向不同的方向。
克莉絲汀抓緊了領口,她又想起了那雙銀色的眸子。這真是奇怪,當他糾纏她的時候,她是多麼恐懼;可現在,他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了,她又總是想起他的樣子。
還有他的歌聲。
那個磁性的聲音為她唱的歌夜夜在她的腦海裏回蕩,仿佛是誘人上癮的迷藥,她是那麼渴望可以再聽一次那個聲音。而欲望得不到滿足的感覺,是蟲爬蟻走的痛苦,讓她整晚的失眠。
她覺得她一定是中了他對她下的魔咒,否則為什麼她會想再見他?
克莉絲汀心亂如麻地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演出廳。
她歎了口氣,或許她在舞台上唱一曲就會好些。
“因為……”
每夜出現在她夢裏的聲音轟地將她擊愣在原地。她緊張地轉換視角,越過門,看見那個銀發的高大男人正摟著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正是她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