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禍起(2 / 3)

主仆三人尋聲望去,不遠處一群人正朝向雲居走來,走在最前頭的正是尚崇宇的大弟子,展天寧。

說話間,他前腳已經邁進了向雲居。

“大師兄。”雖然展天寧來的突兀,但尚霽辰一向敬重這位師兄,急忙禮數周全地抱拳給展天寧見了禮。隨後不著痕跡地往安初藍前麵移了移,將她擋在身後。

“展大爺。”小童端著藥碗手腳不方便,隻欠了欠身子就算行禮了。隻是大家心知肚明,全莊上下如果非要找出一個不喜歡展天寧的人,那就是小童了。

展天寧武功好又長得一表人才,聰明且待人和善,但小童就是不喜歡他,覺得這個人身上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展天寧從容一笑,也不怪罪下人的無禮,隻用眼睛在那碗藥上掃了一下,沒再接下去說話。尚霽辰為表尊重,也不開口詢問,隻等大師兄發話。

展天寧很是沉得住氣,可身後跟著的幾位師弟妹中有人奈不住了,幾步走上前來用手一指安初藍:“表哥,這妖女——”卻是表小姐雲霏。

“表妹!”妖女這個詞聽得尚霽辰頓時沉了臉,不客氣地打斷她,也不以小名稱呼她了。

“表哥!”雲霏一臉痛心疾首,“這妖……她沒安著半點好心,你是被迷了心誌,才連穿腸毒藥都往肚裏咽!”

“杜雲霏,你若再這樣隨便誣賴人,就休怪我不顧情麵!”尚霽辰氣得握緊了拳頭,都能聽到骨節發力的聲響。

“我誣賴?我可是證據確鑿!”雲霏從未見到尚霽辰如此發狠,禁不住退了一步,但嘴上卻不放鬆。

她說著從身後一個弟子手裏拿過一隻小布袋,鬆開袋口的繩子丟到尚霽辰腳邊,裏麵幾隻帶著小黃花的綠色草葉露了出來。

“這空草你不會不認得吧?可是你每天在吃的藥?”

尚霽辰低下頭看了幾眼,“是又如何?”

“你可知道這空草乃是劇毒之物?”一見尚霽辰點頭,雲霏忍不住冷笑。就算她難免帶著嫉妒之心,但她從來都是要表哥好,哪像這個姓安的,根本是個催命閻羅!

安初藍本來垂手站著,聞言忽然抬頭,本就煞白的臉更顯蒼白。

尚霽辰下意識地回頭看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然而很快就消失不見,他無所謂地笑笑:“憑你空口說幾句,我就要相信麼?”

“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雲霏狠狠跺了跺腳,“展大哥!”

展天寧從進向雲居的院門開始就像個看戲的,這時方才回過神來,仍舊是不緊不慢地笑著:“安家的人住進向雲居,我自然是一早就知道的。本來我也以為,既然是得師弟禮遇的人,想來是不會錯的。所以雲霏和我說了幾次我都駁了回去,可雲霏還是擔心安家人給你調配的藥會有問題,特特拿了這空草來給我看……”

尚霽辰麵無表情地聽著,沒有答茬。

展天寧又繼續道:“愚兄不才,對醫藥之理懂得實在不多,隻是偏偏這一味空草我卻是認得的,按道理來說,師弟你也該認得。”

尚霽辰有點吃驚地抬了抬眉毛:“我也認得?”

展天寧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物,攤開手掌來,是一根泛著綠光的銀針。

“鳳尾針?!”尚霽辰脫口而出。

安初藍眉心一跳,這暗器不是……

“師弟果然還記得,這是師母的本領,當年你嫌這東西不夠光明正大……”說著展天寧輕輕笑了笑,“師母後來把它傳給了我,而這上麵淬的毒,正是由這空草提煉出來的。”

“若照師兄這麼說,霽辰早該死了,怎麼有命在這裏和師兄說話?”尚霽辰的臉上還是沒有表情,看不出真實的情緒。

展天寧也不動怒,隻是反問道:“師弟的病可是修習內功引起的?”

“不錯。”

“愚兄以為這病症惟有寧心丹可解?”

尚霽辰點點頭。

“寧心丹配方中的藥材產地遠在西域,怎麼會是我們後山隨手可得之物?”展天寧收了笑容,麵色凝重,“可見這藥根本不是什麼寧心丹了。”

尚霽辰的眼中有些許震驚,他略一遲疑說:“安姑娘醫術高明,或許找到了異曲同工之法。”

“高明為何要吃這許多天的藥?”展天寧語氣嚴厲了起來,“師弟是否會頭暈心悸,手足發麻?這便是中了這種毒的症狀!”

尚霽辰冷著臉沒有回答,他這幾天確實感到頭暈惡心,隻以為是久不運動的關係,但今天卻連劍也握不住了。

展天寧了然,皺著眉頭說:“自古紅顏禍水,師弟切不可為了美色斷送自己大好前程。”

尚霽辰不由地回頭去看安初藍,接觸到尚霽辰不確定的眼光,她本就慘白的臉色現在就如雪後的霜凍,身子也忍不住顫抖。原來他不讓她診脈,是想隱瞞這些症狀——難道他一直都懷疑著她嗎……

心像是被人挖空了,生生的疼痛。

尚霽辰轉回頭來閉了眼,半晌才說了句:“我到底沒死。”

“表哥!是到如今你還要為妖女開脫嗎!”雲霏本來已退到一旁,聽到尚霽辰還不死心,忍不住大聲指責。

眾弟子也紛紛說:“霽辰師兄(師弟)不要再被安家人給騙了!”

“你怎麼說?”尚霽辰側著頭問安初藍,根本不看她的眼睛。

有如被人重重擊了一下,安初藍提著一口死死撐住身軀才沒有摔倒。

她怎麼會想傷害他!他怎麼能問的出來!

芙蓉麵已成死灰,安初藍嘴唇發青,喉嚨裏是幹澀的聲音:“你要信……便信。”

尚霽辰低下頭,看著被雨浸濕的靴子,似乎是在做最後的掙紮,終於他轉身向廳內走,經過安初藍身側時眼睛連瞥也沒瞥她一眼,再也不想看到她一樣。

門在關起的同時,他輕輕說了一句:“把她關進絕牢,等候發落。”

“主子!”小童驚得幾乎跳起,然而尚霽辰已把門嚴嚴關上,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剛才被人挖走的心又被放了回來,綁了幾十斤重的大石,沉得幾乎不能呼吸。

幾個展天寧帶來的侍衛上前抓住安初藍,她連反抗也沒反抗就跟著他們走了。天色暗沉得似沒洗幹淨的衣料,從她頭頂覆蓋下來,有絲絲的冷雨滑過發梢,她走得極慢,慢得好像每一步都用盡了全身最後的力氣。

她有種衝動想回頭看一眼他走進的房間,然而最終隻是默默低著頭走遠,在雨中留一道模糊的背影。

夜,如死一般的寂靜。

天色是被潑了一池的濃墨,下了數天的雨已經止了,月亮卻仍舊疲倦著,爬了一會兒便掛在樹枝上休息,光淡得若有若無,顯得那麼力不從心。

微薄的光透進窄小的窗,拴在柵欄木門上層層疊疊的鐵鎖更顯沉重,似乎隨時都要把門壓垮似的。濕重的潮氣像是從地底下湧上來,一股一股都沁透著冰寒,與窗外那個柳綠花紅的季節形成鮮明的反差,到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身子忍不住起了一陣瑟縮,安初藍下意識地把全身蜷縮起來靠向牆角——牆壁也是潮濕而冰冷的,背貼上去鑽心的涼。

她兩隻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裏沒有半分神采,蒼白的小臉上隱隱透著青色,而幹裂的嘴唇卻異常鮮紅,小舌慢慢添過唇瓣,那紅消失不見,隻餘淡淡的暗紫。原來那異樣的紅是她剛剛又吐血了。

她身上的雪白衣衫沾了些泥漬,她縮成一團坐著,呆呆望著壁上唯一光亮的來源發愣,整個人就如一朵枯萎了的白芙蓉,毫無生氣。

身子凍得幾乎僵硬,然而身上再冷也不若她心裏冷,冷得已經凍結成冰。

說來卻奇怪,明明已經凍成冰塊了,可卻還能感覺到疼痛。那個她死都不肯傷害的人,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有真的相信過她。

鎖鏈鏗鏗地一陣亂響,牢門被人打開,說話的人一貓腰走了進來,借著月光,她看清來人的臉,竟是尚霽辰的大師兄展天寧。

她太過出神,有人靠近竟然都沒發現。

目光在敞開的牢門上停了片刻,她把視線移到展天寧身上。

“看來你並不意外我會來嘛。”展天寧驚訝地拿眼睛在安初藍身上打了個轉,繼而微笑著說,“你的傷勢不輕呢。”

眼睫輕輕一動,安初藍沒有回話。

“怎麼,不歡迎我麼?”展天寧也不動怒,仍是微笑著,下定決心要和她閑話幾句家常似的。

安初藍則別過頭去不再看他,展天寧飛快地皺了皺眉頭,又繼續微笑著說:“我是來放你走的。”

唇角輕動,她露出幾分不屑:“這樣你殺我的理由就充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