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文家的確十分想攀上藍家這門親事,在文家的碧波別墅裏精心準備了一個偌大的歡迎儀式,一心要將她攬入文家。羽青一行人剛一進門,久候的文太爺眉開眼笑地拉過羽青,疼愛地拍拍她的肩膀,道:“好孩子啊,最近過得好不好?”
“很好,謝謝文爺爺的關心。”她平靜地回答。
文老太爺和藹地笑了笑,然而轉身臉色立即沉了下來,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一旁站著的小兒子,“來,見見你這個不成器的叔叔。”
“文二叔好。”她周到地應付著。
“好好好,厚德,快過來。”文勤學拉扯過自己的兒子,拚命使眼色,“爸爸,厚德跟羽青的關係可好了,羽青,對不對啊?”他笑著。
羽青望了一眼文厚德,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隻見他身上的小孩似乎越來越多,越長越大,幾乎要壓碎他。
“羽青妹妹別來無恙。”文厚德向她行了個紳士的禮儀。
“你也好。”嬰孩身上的血腥直衝她的鼻頭,她幾乎要嘔出。
“藍小姐,你好。”一個斯文俊氣,卻略顯瘦削的男人衝她伸手,她的小手在池浩白冷然的注視下緩緩伸出回握。
文太爺突然歎了口氣,“這是你死去的文大伯的兒子厚人,厚人自小身體不是很好。唉,就怕你文大伯斷了香火。”
“爺爺。”厚人憶起爸爸已死,不禁難過,咳了幾聲。而一邊跟著進來的文勤正望著再也無法相見的父親兒子,也潸然淚下。
“不說這些難過的事了,這邊這個是你二叔的小兒子文厚愛。”他指了指站在角落的清俊男子,神情卻頗有幾分不屑。大約是因為文厚愛不是正室所生,而是外邊一個風塵女子的私生子。
“你好。”她友好地伸出手。
而文厚愛則緊張地擦了擦手,羞澀地與她相握。這是個幹淨而明朗的孩子,羽青微微點頭。這般異於他人的對待,讓一旁裝成保鏢的池浩白莫名慍怒。
直到寒暄過後,她入房休息,他還依舊板著臉。
她鑽進被窩,而被子的冰冷讓她倒抽了一口氣,“我冷。”她對著站在門邊一副臭臉的男子說道。
可笑。她冷,與他何幹?
“你又生氣了?”這次她又沒說什麼話,他怎麼又不高興呢?
“我沒有。”他矢口否認。
“你別騙我,我對你生氣的表情可是印象深刻。”隻是現在他的怒氣裏多了幾分賭氣的味道。
“我先出去了。”懶得再去搭理她自以為是的結論,他寒著臉要走。
她突然叫道:“我想喝水。”
“自己不會倒嗎?”他咬牙。
“我渾身軟得厲害。”她有些迷迷糊糊地說道。
暗自詛咒,他大步流星邁到桌子前倒了一杯水給她,“喝。”他端至床前,卻瞥見她臉紅得異常,“你怎麼了?”他焦心地喚道。
“藍小姐,藍小姐!”他輕輕拍打她的臉。
“你的手……都是繭子。”她紅了眼眶。
“你說什麼?你等等,我去找醫生。”他急忙要跑出去,衣角卻被她的小手緊緊拽住。
“別走,好嗎?”不要離開她,她不是怪胎。不要不信她,她說的都是真的。不要害怕,她隻是想靠近他,他好溫暖,那麼安全……
望著她迷離的眼眸,他歎息:“一定是剛才在甲板上著涼了。”大手拂開她散亂的孩子氣的卷發,覆上她有些發燙的額頭。
而她白皙的小手放開他快被扯破的衣角,悄悄移上,蓋住他的手背。氤氳的眼眸直直地,癡癡的望著他,深怕他一個不留神便不見了,消失了,讓她找不到。
“池警官,不要生氣好嗎?”
“我……”麵對著她那麼誠懇的樣子,他竟無法辯駁,“你覺得那個文厚愛好嗎?”開口,問的卻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他手心微微出汗。
“他很幹淨,不似文厚德,滿身的血腥。”他後麵那個老婦人一直對她微微笑,點頭致意,她也隻好點點頭,她好禮貌對不對?可是那個老婦人是誰呢,為什麼文爺爺都不給她介紹呢?
“什麼意思?”
“那文厚德身上纏滿了渾身是血的小孩子,好可怕。”眼皮撐不住地不停合上睜開,她很努力很努力不睡著,她要一直一直將他放在眼裏,。
“我沒有看見。”心底卻起了疑心。
她衝著他甜甜地笑,“你當然看不見,你又不是怪胎。你又要生氣了?”她不說,他也生氣,說了,他更生氣。真好玩。
“什麼怪胎?別胡說了,快睡吧。”他幾乎是低柔地呢喃。
“我去睡……嗯嗯,我可困得不行了。”她頓了頓,眼兒又熱切地往他身上瞟,“我睡了……你可不許走。”
“嗯。”他應道。
他答應她了,真好。是她迷信,是她看錯眼,這隻是一場夢,夢醒了她會看到父親母親親切的笑容,不是恐懼的,害怕的,嘶吼著讓她滾遠點的……不是……
真好,真好……
他擰著眉,輕柔地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晶瑩的淚滴。心疼,開始蔓延。
實在沒有想到,藍羽青來到碧波島的第一天就病得起不了床。文家上上下下都十分緊張,來噓寒問暖的絡繹不絕,吵得她根本不能好好休息,但同時也給了池浩白一一觀察文家人的機會。
送走了文厚愛,他合上門,走到窗台邊,拉開窗簾,讓溫暖的陽光照亮整個房間。
“為什麼文三哥一來,你就陰陽怪氣的?”躺臥在柔軟的天鵝被裏,藍羽青皺著黛眉,不解地問。
他瞪了她一眼,怎麼是他陰陽怪氣,分明是她對那個文厚愛特別不一般,特別的……友善。老是在問為什麼,怎麼她都不懂得檢討一下自己的行為。
“你做什麼瞪我?”圓眸裏閃動著天真的困惑。
“文厚人、文厚德、文厚愛這三個兄弟,你喜歡哪個?”
“文三哥……呃?”被他怒怒地一瞪,她明顯地縮了縮肩膀。怎麼?他不喜歡文三哥?
這時,老仆人陳媽端著藥盅進來,和藹地笑著,福了福身,“小姐,藥給您煎好了,趕緊喝吧。”
“謝謝你,陳媽媽。”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藥,沒有喝的跡象。
“不用不用,哎呀,小姐這一病,可把老爺少爺們給急壞了。厚人少爺生怕把病傳染給您,加重您的病情,都不敢來見您呢。您啊得快快好起來才是。”陳媽雙手合十,轉身向天地拜了拜。
“我知道的。”她偷眼瞧著旁邊肅著一張俊顏的男子,她可不想快快好起來呢。她啊,巴不得一輩子生病,病得奄奄一息,好讓他一生一世來照顧她。
等陳媽走了,而她遲遲不動,他才靠近床沿。“喝藥。”
“手還軟軟的,藥打翻了怎麼辦呢?”她很是苦惱地說道,然後眼眸亮晶晶的,充滿期待地望著他,“打翻了,會很麻煩的吧。”
那……還真不是一般的麻煩。他抿了抿唇,默然的端起藥碗,舀了一勺,吹冷,遞到她嘴邊,“張口。”
她乖乖張口吞下藥液,雖然藥液苦得嚇人,但是她卻微微地揚起唇,一向蒼白平靜的臉龐染上一抹淺淺的紅暈。
“難喝嗎?”他問道。聞著那藥味,他便不覺得會有可能好喝到哪裏去。
“不好喝。”她如實回答。
那她還能笑得出來?“那就別笑。”看著就煩躁。
她探身貼近他,誠摯的樣子令人動容,“我沒有表情的,大家都看不出我在笑,你可以看出來嗎?”
她幽雅淡漠的神情的確像是掛著一張生硬的麵具,可是那雙靈動的眼眸卻包含著千言萬語,讓他心痛,“你怎麼會沒有表情?”
她沉默,低垂的眼眸黯然。因為在暗無天日的牢籠裏是不需要表情的,久而久之,她便忘記了該怎樣去笑,怎樣去哭。
那麼幽冷的牢籠,外頭有男人女人驚恐的爭吵聲,裏頭是飄忽的幽靈的呻吟聲,充斥著她的耳膜,刺痛她好小好小的心靈。
牢籠每次打開,好亮的光線蜇得她眼睛流淚,然後是一群穿著黃色符褂的道士,胡叫亂唱著,逼著她喝下奇奇怪怪的符水,拿著桃木劍裝腔作勢地在她麵前揮來揮去。接著道士們走了,她卻從來沒有從那門裏看見一個親人的影子。
所以她知道,她留著眼睛沒有用。等不到想見的人,她要好好地聽著他們的聲音,永遠都不要忘記。
“很暗很暗,什麼都看不見,也不需要表情。”她彎身靠在他大腿上,極盡所能親近他。
“哪裏很暗?”發現同她講話,很像猜謎語。奇怪的是,他竟不知厭倦。
“籠子裏啊。”她懶懶繾綣,雙臂環住他。
“你在籠子裏?”他陡然心驚,啞聲問道,“是誰將你放在籠子裏?”
她瑩瑩的水眸幽幽抬起,“我最重要的人,已經死了的人。”死了,就解脫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把你關在籠子裏?”他額上青筋暴突,冷怒的情緒化做鐵拳狠狠握緊。竟然這樣對待她……真該死!
“因為……我是怪胎啊……”她呼出一口氣,悠悠悵然,像是歎盡人世最憂愁的煩惱。
暖暖的陽光,冬日的午後。她裹著小毛毯靠在紅木拉門上,淡漠的美麗臉龐仰望蔚藍的天空,一雙眼眸如水般蕩漾。
她曾經多麼害怕陽光。憎恨陽光,而事隔多年,她已經學會去享受溫暖的陽光。
“藍小姐。”文厚愛紅著臉,雙手捧著一束淡雅芬芳的百合。
“文三哥好。”她軟軟地喚道,明顯的,還沒有恢複元氣。
“送……送你。”他遞上手中的花,卻將紅透的臉尷尬地別開。
她從毯子裏伸出細細的手,接過他殷勤送來的花,“謝謝。”沒有喜悅,沒有羞怯,她平靜得仿佛接過的隻是一杯普通的水。
文厚愛有些失望,“你不喜歡?”他以為,即使是藍小姐,也應該朝他微微笑,而非如此淡漠。是啊,她是藍家大小姐,自然不乏追求者,一定收鮮花收到手軟,又怎麼會在乎一個出生這麼不光彩的男子的殷勤。
她怔怔盯著白色素雅的百合,心思卻轉到那個冷肅的男子身上,“如果……”是池警官送的,那該多好。
“如果什麼?”他聽不真切,走近了些。
她呆呆地覷了他一眼,突然微微一笑,埋首深深呼吸花兒的清香。在午後燦爛時光,成了滿庭百花裏,最迷人的風景。
此時,文厚愛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女孩是多麼值得珍惜,不是為她的家產,不是為她絕色的容顏,隻為她清心純摯的品質。
“厚愛。”幽幽的,婉轉的女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