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送親。”呼延禮勉強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管家不禁打了個寒戰,轉念一想,此處是常州城內,自己家的地盤,說什麼也沒有必要怕這個自投羅網的獨腳大盜。他對身邊的仆役吩咐幾句,叫一個去內堂找幫手,另一個則去衙門找差役,仆役領命匆匆去了。他心中大安,高聲喝道:“兀那蟊賊,竟敢不怕死地到知府大人府上鬧事,不怕掉腦袋嗎?還不快滾!”
呼延禮心平氣和地道:“我馬上就走,麻煩你先找你家老爺出來,把新娘子接走。”
管家叱道:“說什麼胡話!這女子已經被你劫持過了,誰曉得還是不是清白之身,我家大人絕不會再要的,快滾快滾!”
呼延禮呼了口氣,覺得自己此時出麵確實不太合適,便往喜娘看了一眼。
喜娘嘿嘿一笑,“哎喲管家老爺,不都說了是誤會嗎?知府大人在蕭姑娘身上費了多大的心思,您是最清楚的。要是如今雞飛蛋打,說出去大家麵上也不好聽,好不容易這事兒能擺平了,蕭姑娘完好無缺地送到,知府大人白得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哪有不情願的道理?依老身看,您還是先進去通報一聲,看知府大人怎麼說。知府大人要是鐵了心地要退親,那我們自然也沒有辦法。可萬一知府大人其實對蕭姑娘心存留戀,您這麼一趕人,到時候知府大人怪罪下來,恐怕您老人家也討不了便宜去,老身說的是也不是?”為了呼延禮應承的那一百兩紋銀,喜娘說得唾沫橫飛,恨不得直接衝進別院去,把知府大人和蕭姑娘送入洞房。
她見管家沉吟,正要繼續出言打動,卻聽得一陣人聲,一幫子手拿棍棒、家丁模樣的壯漢從別院中湧出,一個個喊著:“強盜在哪裏?強盜在哪裏?”
這喜娘最是膽小怕事,見了這般陣仗,趕緊躲到了轎子後頭,不敢再說半句話。和一百兩紋銀比起來,畢竟還是老命重要許多。
管家眼見自己這邊人多勢眾,不禁精神大漲,高聲道:“大夥兒上,把這個強搶新人的惡徒給我綁了!不要傷到轎中人,過後等老爺發落!”
眾家丁一擁而上,將呼延禮團團圍在中間。
“賊人還不束手就擒!”
“敢在知府大人門前撒野,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不要跟強盜廢話,我們上吧!”
“把人捆了再說!”
說了半天卻沒有人先動一下。
原來管家和鏢局中人回來後,都添油加醋地將今日山林中之事稟告了知府大人,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無能,兩方各自把呼延禮的破壞程度提高了一倍有餘,家丁們一知道眼前這虯髯大漢是白日搶親的惡棍高手,便心中發怵,不敢造次。
呼延禮看一眼毫無動靜的花轎,道:“此時我會自己去衙門交代清楚,眼下還是先將這位蕭姑娘安頓妥當再說。她一路奔波又受了驚嚇,想來應該十分勞累,能不能請你們大人先出來,與她行完拜天地之禮再說?”
他說話音量分明平常,眾人聽到耳中卻覺得嗡嗡作響,頭暈目眩,更有幾個家丁連手裏的棍棒都拿捏不穩,“吧嗒”一聲掉到地上。
此地並無武林高手能識得呼延禮是化用佛門獅子吼的功夫,以內力發聲,震懾對手,眾人隻覺得十分邪乎,就像地動了一般,周圍的東西都在搖晃。
呼延禮無意傷人,內力也控製在相當小的範圍內,站在遠處的管家並沒有被影響太多,聽了他的話,嗤笑一聲,道:“你如此關心蕭姑娘,難道不是與她有什麼曖昧?”
“我——”
“何管家此言差矣。”轎中人沒等呼延禮笨拙地出口反駁,便將話頭接了過去,“我們女子最重名節,你久隨知府大人左右,也該知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意思,要是今日您的懷疑傳揚出去,小女子要怎樣自處於這人世間?到最後不論我這貞潔之身是否得到承認,也不論知府大人嫌不嫌棄,小女子在人言可畏之下,也隻能一死以證清白。何管家,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國法又說殺人償命,要積德還是要償命,全在您一念之間了。”
“絲染姑娘……”這番話說得懇切自傷而不失強硬,何管家以前隨知府外出時,就領教過這蕭姑娘的厲害,此時更被說得連老臉一陣青一陣白,卻支支吾吾地無法反駁半句。
呼延禮有些意外地向轎子看了好幾眼。
若說剛在她在山林中與自己的對話是小女生蠻橫耍賴,那麼現在則是完全不同層麵的剛柔並濟了。她這樣的人在深宅大院裏,也許確實能意外堅強地生存下去,運氣好的話,一不小心爬到夫婿頭上,亦未可知。
他這時才知道此女的名字,原來她叫做絲染,唔,很不錯,蕭絲染,蕭絲染……笑死人?呼延禮悶笑一聲,繼續聽他們對談。
蕭絲染等了一會兒,對方仍然沒有聲音,便道:“多謝何管家口下留人。”
何管家赧然,連連擺手說不。
“何管家能否好人做到底,替小女子向知府大人同傳一聲?是分是合,小女子總要得良人的一兩句吩咐,才能安心度日,您說是嗎?”
何管家猶豫再三,終於鬆了口:“絲染姑娘稍等,我去稟報大人。”他轉身進了府門。
呼延禮高出包圍圈至少半頭,視線越過眾人,看著何管家殷勤奔跑的身影,不禁歎息:照這架勢,她就算自己打赤腳一步步走到這裏,恐怕也吃不了什麼虧。女人雖然柔弱,可該厲害的時候,還是比他這種男人厲害很多啊。
沒多久就有一群人從別院裏走了出來。
呼延禮凝目看去,本以為會是那位為老不尊的知府大人,卻不料被一眾仆傭簇擁在中間的,卻是一個容色衰減、神情嚴峻的半老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