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首尾呼應的搶親活動(1 / 3)

中原之北,東遼國。

冬捺缽(皇帝在冬季遊獵地區設的行帳)結束前的大宴上,陪獵的眾家貴族少女是最大亮點。不似江南兒女柔弱可愛,數十名北地佳人在颯爽戎裝包裹下,騎馬射箭的身姿顯得越發豔麗動人,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真是可惜啊,沒我們的分。”一群年輕人聚在一起扼腕感歎。

這些明麗少女作為皇太子妃的預備人選參與此次捺缽,就是為了向挑剔的皇室展示自己的出眾條件。她們中的大部分都會進入東宮,服侍未來的東遼之主。

“就算落選的姑娘也是上等貨色,咱們就等著揀剩下的吧。”

“不管誰被挑剩下,我看述律夷離畢家的小姐,必然入選無疑了。”

“這還用你說?皇太子每日鞍前馬後圍著她打轉,連瞎子都看得出來這親事十拿九穩。”

“據說這位小姐不是夷離畢大人的親生女兒?”

“那又怎樣?她爹是國舅帳拔裏族人,母親出身耶律四帳,身份足夠高貴了。”

“什麼什麼?”見有的年輕人沒有聽過此事,爆料人便洋洋得意地說起自己知道的陳年舊事。

兩位八卦的中心人物自然不知道人們在私底下的議論紛紛,皇太子依然專心地圍著蕭絲染打轉,蕭絲染依然不鹹不淡應對。

“聽說表妹有一匹稀世寶馬,為什麼不見騎來參加捺缽呢,也好讓本宮見識一番啊。”

麵對皇太子熱切的搭訕,蕭絲染微微向他的方向低首,生疏地道:“那是向朋友借來之物,民女不敢多加損耗。”

皇太子聽了皺眉,“本宮說過,表妹是天潢貴胄,不必自稱民女。”

“民女一家早已被除籍,不再是拔裏族的一員,若不稱平民,那麼隻能是奴婢了。”絲染恭謹地回答。

太子撥轉馬頭,攔住她的去路,用馬鞭抬起絲染的下巴,欣賞地看著她北方人中少見的細膩肌膚,“若表妹是在欲拒還迎,本宮很高興地告訴你,這方法用對了。”

蕭絲染看著他,沒有說話。

眼前這個年輕人,長相俊朗豪邁,有著渾然天成的霸氣,性格雖然傲岸了些,畢竟身份使然,並不能算做缺點。今上隻有他這一個嫡子,隻要不出意外,日後皇位的歸屬便沒有任何疑問。一切事實都表明眼前這位她的遠房表兄,實在是這世上能找到的最符合她婚配條件的人了。隻要能順利成為太子嬪妃——側室也沒有關係——父親一家人能夠脫離現在的糟糕境遇,之前的辛苦生活也可以結束,以前所有的榮華富貴都能夠重新回來,甚至更勝往昔。

太好的前景,又加上皇太子本身就對她表現出了明顯的興趣,換了誰都非捉住眼前這千載難逢的時機不可吧。

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還是總想起呼延禮?

呼延禮比眼前的男人老,比他醜,比他窮,比他沒勢力,明明除了不能當飯吃的武功以外,什麼地方都勝不過一國皇太子之尊。

蕭絲染終於知道,人的心情的確不是那麼容易操控的東西。

以前可以完全不在乎想要嫁給常州知府,是因為不知道心中有在乎的人是什麼感覺。想著隻要爭到一席之地,就可以給家人帶來好的生活。父親一家人是因為她生母的關係才淪落至此,因此絲染覺得自己這一生的追求,也就隻是那樣而已。

直到遇見呼延禮,知道了他外表粗獷其實心思細膩,知道他對別人慷慨豪邁自己不拘小節,知道他身懷絕技行事低調,知道他睡覺會打鼾,知道他什麼菜都吃,隻有麵對蘿卜時會露出如喪考妣的臉色,知道他其實不需要穿那麼厚的冬衣,但因為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還是每天興高采烈地穿上。

也沒有多好,不高興的時候也會陰沉著臉,把部屬嚇到麵如土色;做家事很差,衣服都搓破了還沒有把汙漬弄掉;露宿的時候會不顧有她這個女孩子在近旁,三兩下脫光了跳進水裏,一邊洗還一邊高聲唱歌。

絲染想著想著,竟笑出了聲。

皇太子有些驚訝、又有些迷戀地注視著她難得的笑靨,“表妹因何發笑?”

“殿下,”絲染依然麵上帶笑,“民女很願意侍奉殿下,但恐怕永遠都不會用旁人般熱切的目光仰視殿下您。這樣的話,您對民女的關注,能夠保持多久呢?”

皇太子聽罷一愣,隨即豪邁大笑,“本宮不需要成堆一模一樣的女人!且讓我們試試看,什麼時候對你的興趣能夠消退吧!”

絲染輕聲道:“謝殿下寬宏大量。” 就這樣吧。如果她是全心全意想得到皇太子垂憐的女子,那麼多半要為他的態度感到黯然神傷了。既然本來就隻是抱著為了家人而虛與委蛇的心情,認真論起來,還是她比較過分一點對吧?

不遠處有皇帝身邊的侍從跑來,口中喊著“太子,聖上宣召”。皇太子忽然伸手牽住她的,猛力一握,低聲道:“你的家人,我會請令堂妥善安置。”說完隨即便策馬離去。

原來他已經知道自己不是自願來參加選妃的啊。這麼說來,皇太子確實是花了心思在注意無數遠房表妹中的她這一個。絲染目送他挺拔的背影遠去,心中不是沒有感激。

東宮佳麗無數,假以時日等他興致消退,大概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吧。

絲染想起前皇後那篇很有名的《掃深殿》,想象起日後在宮中的淒涼光景。

假設呼延禮是這樣的身份,他也不可能專注於一個人的吧?假設呼延禮是這樣的身份,也就沒有現在這樣無奈的局麵了。假設呼延禮是這樣的身份,他們又怎麼能遇到呢?

呼延禮頭戴金冠身穿紫袍的樣子……絲染“噗”的一聲,伏在馬上笑得發抖。

早就充滿妒意地注視她與太子互動的眾位佳麗們,臉色更加難看——笑得這麼高興,恐怕是太子離開前,對她許下了什麼承諾吧?

由於皇太子的另眼相看,在捺缽裏,絲染擁有自己一個人的帳篷以及兩名侍女。

夜深人不靜,東遼民風開放,侍女們在狩獵當中遇到了可以陪伴長夜的情人,交代一聲,便各自裝扮停當離開。

根據有心人特意傳到她耳裏的信息,皇太子今晚也和一位貴族少女幽會去了。絲染聽說後的心情,也隻有“嗯嗯,這才是我們大遼國皇家青年的瀟灑做派啊”——如此的評語而已,讓特地偽裝成“不經意暗示”的某位堂妹大感不悅。

絲染坐在炕床上,望著中央柱子上的鬆枝火把怔怔發呆。帳外冰天雪地,裏麵卻很溫暖,什麼都不想,馬上就可以沉沉睡去了吧,最好不要再做關於呼延禮突然從皇宮屋頂上飛下來,阻止婚禮然後把她劫走這種夢了。

說實話,對一個大胡子魂牽夢繞,她自己也覺得很不能接受啦。

就在這百無聊賴又不願意去睡覺的時候,絲染隻覺得帳內火光一縮,也沒看見帳幕掀開,室內就多了一條高壯人影。

絲染恍恍惚惚地看向來人,隨即嘴巴張成圓形。

“呼延大哥?”她向來不是睡得沉的人,這一會進入夢鄉,也太迅速了吧?

呼延禮臉有疲色,滿身的雪花,頭發上都已經掛滿了冰碴,精神卻明顯相當亢奮,他用過於炙熱的目光端詳絲染一身東遼便服的樣子,直到後者羞赧地低下頭,才從懷裏拿出一隻沉甸甸的金環,放在手心伸到她麵前,問道:“這是什麼?”

絲染看了,心中咯噔一下,忘了質問他怎麼找到這裏,抿嘴道:“哦,這個啊。為了答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我身邊隻有這一樣東西值錢,反正回到東遼之後也沒有用,就送給你了。”

呼延禮挑眉,“隻是這樣?”

絲染被他盯得又低下頭去,費了好大的勁昂起頭,故作鎮定地反問:“不然呢?”

“女子出嫁時送給夫婿的第一件禮物,就是出生時父母為她打造的金環——東遼國的習俗,我也略知一二。”呼延禮拿著金環到她眼前晃了幾晃,待她憤怒地要來搶時,又收了回去。這隻金環重達兩斤有餘,難怪她的包袱提起來總是沉甸甸的。

“我隻是身邊沒有別的貴重之物可以送出手……”絲染用冰涼的手貼在熱燙的臉上,艱難地分辯。她突然住口,轉而從炕床上跳下來,質問道:“還好意思問我!那你那隻破老虎呢?送給我幹什麼?”

呼延禮正了正臉色,道:“你是什麼意思,我就也是什麼意思。”要是早把事情說開,他們也沒有必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所以他決定作為一個男人,應該首先展示出誠實和坦率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