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誰有意思啊?咱們是結義兄妹吧?你不是一直很熱心地幫我找夫婿嗎?”絲染沒好氣咕噥著。
“我送出去了之後,才發現你似乎對徐公子有意,我想著不能讓你覺得為難,因此心裏話就怎麼都說不出口了。”別看他四肢發達的樣子,其實腦子還是有在動的——而且好像動過頭了,以至於把簡單的事情變得很複雜。
“我哪裏是對他有意?”絲染白他一眼,“我是對被追求有興趣。”
“哦,原來如此,難怪我就覺得哪裏不對勁。”呼延禮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隨即便無言地看著她。
絲染氣結。他就不能圓滑一點,說句“以後我也這麼追求你好了”之類嗎?
算了算了,要是他有這種曲折心思,老早就已經花名滿天下,哪裏會年過三十還沒有找到老婆?要是他有這種曲折心思,他們倆早早地把生米煮成熟飯,也不用從此天各一方,明知相愛卻不能再相見。
“好了,既然事情已經說清楚,你可以留下我的金環走人了。”絲染用毫不在乎的口氣,像是不耐煩地將掛在頸間的玉虎吊墜遞給他。
呼延禮大驚,“怎、怎麼會這樣?”現在不是兩情相悅的美好時光嗎?接下來不應該是互訴衷曲,比翼雙飛的快樂結局嗎?
“我要做東遼國的太子妃了。”絲染頓了頓,補充:“也許是側妃。”朝中局勢她不清楚,估計也不是皇太子看上誰,就能立誰當正妃的吧,“我有我的責任要承擔,不能和你在一起。”
“鷹奴選了你了?”呼延禮眉毛倒吊起來,顯得一張粗獷的臉更加駭人。
“什麼鷹奴……”絲染猛地把話吞回去,大叫:“你怎麼知道皇太子殿下的小名?”頓了一頓,她又發出更尖利的問話聲:“你你你,你在說東遼話?!”
“你現在才發現嗎?”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用過中原言語啊,這姑娘也太心不在焉了吧。
“你怎麼會說東遼話?”絲染意識到剛才太大聲,這回壓低印量。
“因為母親教過我。”
“那你怎麼知道皇太子的小名?”絲染繼續低聲。
“因為他是我表弟。”
絲染聲音止不住地提高:“表、表弟?”皇太子母親是乙室乙族的人,這“表”從何來?從呼延禮的老家蘇州到上京,恐怕三千裏都不止吧。
“我母親出身橫帳,是東遼當今皇帝的嫡親姐姐。”
“橫帳、嫡親姐姐……長長長公主?護國長公主是你母親?”聽到這裏,絲染完全是在尖叫了。
呼延禮邊點頭邊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看得絲染一陣毛骨悚然。
“橫帳”是東遼開國君主一脈嫡係皇族的稱謂,在東遼國內地位最為尊崇。而絲染的父親出身國舅帳拔裏族,審密部落的乙室乙拔裏族中,有許多女子都嫁入皇族成為後妃,因此被稱為“後帳”或“國舅帳”。開國君主以國舅帳兩位輔臣比漢代相國蕭何,便有了“蕭”這個漢姓。
絲染的父親任侍衛司空,執掌禦帳(即皇宮)禁衛。並非他武藝出眾身手不凡,而僅僅因為貴戚的身份,才得到這個高階閑職,本人卻以風雅好文與對妻子的忠貞而聞名上都。
五年前,遙輦氏、大賀氏聯手叛亂,他們派人行刺的皇帝那晚,恰好是絲染父親當值。刺客雖未得逞,但畢竟驚了聖駕,在有心人士的撥弄下,蕭父被認為與叛賊有所勾結,便被判了全家籍沒入瓦裏(宮廷中專門管理被除籍成為奴隸之貴族的組織)。好在他人緣不錯,便有朝臣站出來為他說話,最後將處罰改為除籍驅逐,永不得返國。
蕭父帶著妻子兒女,輾轉來到中原蕭氏南蘭陵郡望所在的武進,花了一大筆錢,終於說動族老將他們這家人的名字列入當地宗譜,從此以普通農人的身份慘淡度日。然而之前從雲端跌落的打擊太大,一家人猶如驚弓之鳥,時刻擔心母國皇帝某日心血來潮,將他們再捉去問罪。這也就是蕭絲染一心想在中原找到足夠強勢靠山的原因。
上麵所說陷害蕭家的“有心人士”,其實就是絲染的生母。她的生母乃皇族四帳中季文房的嬌女,當初不惜以側室名分委身蕭父,得不到他的真心對待便因愛生恨,利用娘家與後夫的權位,橫施狠手。
絲染生母改嫁後,成為夷離畢(官名,即刑部尚書)的正妻,生了三個兒子,卻沒有女兒。眼下皇太子到了婚齡,皇帝下令廣征貴族少女入宮待選,絲染生母急於抓住未來皇帝這個最優女婿,也知道女兒的容貌在相同條件的貴族中絕對屬於佼佼者,因此花了很大力氣,找到隱居的蕭家,要將女兒接回。誰知絲染竟然獨自離家,屬下便把其餘四口強行帶回,留了一封書信威脅絲染回去。
崇文堂常州堂口的人每隔幾天便去蕭家悄悄探看,時間錯開未及救援,又因為都不識得契丹文字寫成的書信,隻能一邊稟報呼延禮,一邊派人追蹤對方行跡。
蕭絲染看了信之後隨手一丟,向呼延禮要一匹好馬,胡亂收拾一番便兼程北上,呼延禮自然不放心,當即派得力屬下沿途護送。他也懂得東遼文字,馬上弄清來龍去脈,之後更見到了絲染留下的金環,既喜且憂之下,趕緊回到蘇州家中,與父母籌劃解決此事的辦法。
“鷹奴,這個是我的未婚妻,你的未來表嫂,我們早已經互相交換了信物,所以你不可以選她做太子妃。”
原來呼延禮所謂“萬無一失”的“解決辦法”,就是一掌把上來阻攔的侍衛推到兩丈外,將太子從某位貴族女子的香閨中揪出來,直接撂下以上這些話。
絲染跟在他後頭,久久回不過神來。
就算護國長公主當年為扶今上登基立下汗馬功勞,你一介臣子,也不應該做出這麼失禮的事情吧?尊貴的皇太子殿下,現在身上隻勉強掛著一條虎皮裙耶!
被昵稱作鷹奴的皇太子看清楚來者何人後,原本一臉的怒氣被惶恐取代,敬畏注視著年長很多的表哥,唯唯諾諾地對於他所有話都表示應允,中間甚至沒敢看絲染一眼。
呼延禮很滿意他的態度,再度把人丟進了帳篷裏,那位貴族女子的尖叫第二次響起,連帳篷上的雪都被震下了一大半。
“你確定這樣就可以了?”絲染簡直不敢置信。
呼延禮輕快點頭,“當然!”
“殿下他很怕你?”害他皇族威儀掃地,以後真的不會有麻煩嗎?
“他的功夫是我教的,那時候我急著要回去跟師父習武,因此一練不好就會整得他哭爹叫娘,他已經很習慣被我欺負了。”要不是他那年在諸世子比武考校中技壓群倫,皇後和太子的位置,也不一定還是這母子倆。
呼延禮與她說著舊事,腳下不停,沒多久兩人便到了營房前,他騎上馬,將手遞給絲染,“上來。”見絲染臉上仍有憂色,他道:“放心,去找你之前我已經先見過陛下,把情由對他說了,你父親的事,他答應徹查到底。至於你的生母,我娘說她會解決。”同是皇族四帳也有尊卑之分,他家娘親怎麼都不可能搞不定非直係的夷離畢夫人。
絲染依然凝立不動。
“怎麼了?”
絲染看著地麵厚厚的積雪,滿臉沉重,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呼延禮不忍催促,隻能勒住韁繩,等她下一步行動。
時間慢慢流逝,連附近侍衛們都不禁好奇地往這邊慢慢踱過來,想弄明白皇太子妃的熱門人選,在這種冰天雪地的大清早,跟一個手持陛下金令箭的虯髯大漢,跟這兒蘑菇個什麼勁。
良久,絲染終於緩緩開口:“我最終還是沒有選你。”
“啥?”呼延禮一時沒有聽明白。
“我最終還是為了權勢,選擇了放棄感情進入東宮。你不覺得不好嗎?”絲染抬頭,看向他的眼中有著決絕的悲傷。如果這件事情在以後的日子裏會成為兩人間的芥蒂,那麼她寧可現在就攤開來講清楚,就算最後無法一起也比心中永遠有刺要好。
“你如果為了我連爹娘的安危都不顧,那我才會覺得不好吧。”呼延禮笑起來,爽朗一如以往,不同的是裏麵還明目張膽地帶了些寵溺與柔情。
絲染第一次發現這個男人其實也可以很好看,“你不覺得我和之前徐家小姐很像嗎?知道你是有身份的人,才願意跟你。”
呼延禮很快地搖頭,隨即有些為難地皺起眉,緩緩道:“徐家小姐沒有幫我縫過破衣服,也沒有給我燒過菜,更沒有把最重要的初嫁之禮給我,你說一樣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