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拿了憑證叫我們簽字,他說不能確定大姐母子都平安,問我們保大人還是保小孩。我說,我隻要大姐母子平安,醫生,無論如果請你幫幫忙。駱釋締說,其實我們和大姐沒有任何關係,不過我們聯係不到大姐的親人,所以請保大姐母子平安,我想她的家人也是這樣想的,拜托你了醫生。
在等待的過程裏真是非常漫長和痛苦,我凝視著駱釋締的側臉沒有說話,他漂亮的眼眶已經深陷進去了,長長地睫毛無精打采困乏地顫著,過了一會,他看著我,也是沒有說話。我們兩個就這樣彼此深深地凝視著,誰也沒有說話。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醫生渾身是血地走了出來,他抱歉地說,手術失敗,我們隻有選擇保住大人,孩子沒有了。我隻是怔怔地看著大姐安詳地躺在白色的床鋪上,任由護士推著走過我們身前,我無法想像大姐醒來後的反應,孩子沒有了,孩子死了,大姐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活下去。
我們翻出身上所有的錢替大姐交了住院費。守夜的護士說,大姐醒來後一直哭哭鬧鬧,她們給她打了鎮定針,大姐沉沉地睡去了。我們守在大姐床前,看著大姐寂靜的睡臉眉頭深鎖,我久久地無法移開視線。而駱釋締一直陪著我,溫柔地陪著我,其實我知道他內心的矛盾和澎湃的洶湧。
大姐,大姐。我輕輕地喚著大姐的名字。
過了許久,大姐幽幽地睜開眼睛來,看著我們,眼淚突然迷糊了她的視線,她說,孩子的爸爸是個軍人,上個月殉職了,她很想替她的丈夫留下一根血脈。聽著她的話,我的所有聲音都哢在了喉嚨,久久無法出聲。
出了醫院之後,我隻是靜靜地問駱釋締,我說,締,我們現在這樣子幸福嗎?他看著我沒有說話,隻是眼淚再次湧出他的眼眶。天空還是繼續飄著煩悶的小雨,這樣的鬼天氣已經持續好幾天了,雨水抑悶地就像我的心情。我們站在沒有任何障礙物的蒼穹下,任由小雨濕潤我們的頭發,還有衣服。
他隻是站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鬆開,握上,鬆開,握上,然後再重重地握一握。
我龍斥羅,像往常一樣,尖叫著“星仙”兩個字,然後驚悚地從夢中醒來彈跳起身,我摸了摸自己的汗衫,這才發覺原來衣領已經被液體浸透了,不是汗水,而是眼淚,熱熱的滾燙的,永遠也流不枯竭的眼淚。我長了一副英俊桀驁的清秀麵容,表麵上看是剛剛強強的男子漢,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夢中我竟然脆弱地流淚,可是這樣我已經持續了十幾年,從一懂事開始。
眼前好像出現一個頭發拽地,麵帶青獠麵具的家夥,這個家夥與我夢中常常出現的那個人很像,他穿著一套赤色的衣服,衣服上麵清晰地鏨著栩栩如生的火把,一躍一躍地,似乎要燃燒起來。黑暗中他的眼珠閃閃發光,他看著我,突然對我露出一個微笑,然後跪下把右手向前平伸,對我說,王,請跟我回家。我突然覺得他右手平伸的這個動作很熟悉,似乎他常常對我做這樣的動作。我努力地拍著頭,就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你是誰?我低沉的聲音說,而且竟然沒有一絲恐懼。
王,你是地獄之王,而我是你的護衛呀,王,請跟我回家吧。他說到那個“家”字的時候突然衝上來,捉起我的左手整條手臂,並輕輕地轉動著我左手小指上帶著的黑色指環。這個無論我費盡力氣也不能移動的黑色指環,他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就轉了一圈,我的瞳仁倏地擴張,因為黑色指環像上次一樣發出了璀璨的紅光,甚至比次更紅更亮,像巨大的火燃料了整個室內。
然後我看到……坐在黑檀木筏上的男子麵容相當清瘦俊美,他擰著眉頭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強硬地蹺起,眉宇間溢著一股天生的邪妄氣息,一頭長長的紅發直直地披到地麵上遠遠地散開……然後我意識到我就是這個男子,我記起了一切,原來我就是地獄王國的第十九代王,斥羅。然後是星仙,灄恕,我的父王……我對他們的記憶全都搶入我腦中。
王,如果你想知道我來的目的,你召喚出水晶鏡看看不就知道了。
於是我伸直左手小指,輕念咒語,然後小指上的黑色指環便飛脫而來,在空中幻化成一把水晶鏡。水晶鏡發出奪目的光,我輕輕地伸出手把它握緊,然後我以王的名義令它顯示我離開後,地獄王國裏所發生的一切事情。
我睨著虹豔走進了紅那扇輪回道,然後我自己也走進了黑那扇輪回道,就在我閃身轉進黑門之時,虹豔詭魅地閃身出了來,杵立在我身後看著我即將投入凡塵,她邪魅地笑,她臉上得意的笑容一圈圈地蕩漾開來,蕩漾開來……而我,到現在才知道,我看到的她,隻是穿著她衣服的宮女。
她邪氣的笑容使我明白到,她對此積謀已深,於是我又以王的名義命令水晶鏡時空倒轉。畫麵是一座富麗雍雅的宮殿,那是我第十四位妃子虹潮居住的地方。隻見虹豔靜謐地跪在她的姐姐虹潮身前,她說,姐姐,王已經投入凡塵了,為了星仙,王為了星仙寧願投入凡塵做一個庸俗的凡世男子。
我能夠做的…唯有支持他,不是嗎?虹潮說,她的眼睛映著落寞。
可是姐姐,你不受王嗎?我以為王是你的一切。
那又如何?即使我愛他勝過一切,可是我知道他永遠不會愛上我。
姐姐,你不想陪在他左右嗎?
這是不可能的。
如果姐姐你為了王,也寧願做一個凡人,那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可是我答應過他,我和為了管好地獄王國。
姐姐,王他自己去風流快活,卻留下你一個女魂替他管理偌大的地獄王國,你覺得這樣對你公平嗎?每次他需要你的幫助的時候才想到你,可是平常他有沒有對你多一點點關懷?沒有,他沒有。你做了他的妃子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在你這裏過夜吧?我知道他也沒有到其他妃子那兒過夜,隻是他一有空就會去陪那個星仙,姐姐,難道你不恨那個叫星仙的女魂嗎?
他終究是我的丈夫,而且是我唯一珍視的王魂。
可是……
可是虹豔,我的好妹妹,你不要再說了。
不,我一定要說。姐姐,我覺得如果你真的愛他,你就應該跟著他到天涯海角,義無反顧地追求自己的愛。除非你不愛他,除非你窺視的隻是至高無上的權力。其實我知道姐姐你有苦衷,你是不放心地獄王國,畢竟那是王的地獄王國。可是姐姐,我可以幫你管理地獄王國的,姐姐你就放心去吧。
姐姐,難道你還不相信你的妹妹嗎?
王,我想你已經知道一切了吧。
我木然地點點,可是我說,赤勾,我不想回地獄城,在那裏已經沒有我想要的東西了。
王,我以為你不會這麼自私,我一向很崇拜你,因為你是我們地獄王國曆來最偉大的王。王,我相信你已經算出,現在地獄城裏已經陷入了無底的黑洞,我想你已經知道,在王你投入凡塵之後,虹豔利用王的名義在地獄城興風作浪。
可是王,你不要星仙了嗎?
赤勾,她已經成為今天的藺寶兒,就是因為她我才投入凡塵,在沒有贏得她的心之前,我是不會回去的。其實就算贏得她的心,我和她結婚之後,我也不打算回去,因為凡塵真的比地獄城好玩多了,我喜歡凡世的人情味。
如果王不打算對那個妖婦虹豔出發攻擊,那麼藺寶兒,也就是星仙的存在會變成曾經。因為虹豔她現在霸占了整個地獄王國,她不會放過王的,她必然會想盡辦法對付王。王,你還記得你以王的名義起誓的那個宣言嗎?
記得。
王,你的那個誓言已經深深地鏨於天地間,它鬥轉星移,改變了天地間原有的軌跡。如果王與星仙無法結合,那麼天上人間將會永墜無底的黑暗之中,整個宇宙萬物會落入虹豔一人之手。王,你或許還沒有見識過虹豔這個濺人的變態和嗜血,她以折磨鬼魂為樂,現在地獄中魂魂自危。
可是這跟寶兒有什麼關係?赤勾,我不要再做偉大的王了。
王,你也不想一想,虹豔她會放過星仙嗎?二王子曾經為了星仙而遺棄了她,你想這口怨氣她吞得下嗎?這十幾年來,她派出無數的鬼差到凡塵四處尋找星仙的下落,隻是這些鬼差都被忠心於王的魂給甄滅了,使他們永不超生。
但是我返回地獄王國唯一的缺口就是與星仙舉行婚禮,利用那個我曾經許下的誓言作為突破口,否則就隻有死亡了,可是我已經經過輪回,如果我再死亡那麼我將會變成一個凡人,一個凡人的鬼魂,你說我怎麼鬥得過虹豔?
星仙她已經答應和王舉行婚禮了。
什麼?
王,未來的王後是個識大體的女人,以前我一直不明白王為什麼偏偏選中她來做我們的王後,因為她並沒有地獄界的血統,可是我現在明白了,隻有她才配得起我們高貴的王。王,我以前對未來的王後不夠尊重,我總是總直呼其名,叫她星仙,可是從現在起,我會恭敬地稱她為王後,我對王後有著對王一樣的忠心。王,請讓赤勾,為王和王後籌備婚禮吧。
赤勾說什麼我沒有太認真聽,因為我在想星仙為什麼會突然答應和我結婚,依她對駱釋締,也就是我的二弟灄恕的深厚感情,她怎麼會答應和我結婚呢?可是和她結合是我夢寐以求的憧憬,所以我充赤勾點了點頭。他說,王,我一定會盡力辦妥。說著,他跪了下來把右手向前伸展開來。
赤勾,婚禮不用太隆重。我說。
可是王,這是我們地獄城最偉大的婚禮呀。
我不想讓虹豔發覺我們的舉行,因為你應該比我便清楚,現在我們都不是她的對手。別忘了,我們地獄城的魔術是隨著野心的成長而增長的,她的野心這麼大,她的魔術高到哪裏,我們都無法估計,對付她,我們不能出一點差錯。
可是王,你是我們尊貴的王。
大丈夫能屈能伸,赤勾,終於有一天我們會揚眉吐氣的。
王,我等著那天的來臨呢。
我們來到天地間潺潺流水處,這裏並不是地獄,也不是天堂,而是一處還沒有被凡世人發掘的地方,這裏鳥花香野花遍地都是,這裏是天堂的出口,地獄的入口。我靜靜地杵在一塊高起了黑泅石上,昂望遠處的蒼穹還有黑壓壓的地獄上空。
地獄的上空彌漫著烏黑的氣流,縈繞了整個地獄王國,這預示著地獄即將落入血統不純的黑暗統治者手中。地獄經曆了十八個朝起朝落,而到我手上,已經是第十九代了,但它從未出現過如此景象,現在地獄城好像藏著一個又一個暗洶,在每處暗洶下麵都是死亡,意味著永不得超生。
我就這樣站在黑泅石上,一直望著遠處,望著,望著,然後不知從哪裏吹來的風把我的長發吹得漫天飛揚,回來地縈繞著我的臉,我的整個身軀。自從我離開了凡塵後,我就變成這副模樣了,長長的赤紅色的頭發長得膝蓋上,眉宇間鏨著一閃一閃的光芒,還有一身漆黑得看不見其他雜色的長袍。
屬於我們地獄的結婚進行曲響起,奏樂的並不是我們地獄中最好的樂師,他隻是一個年齡不到五百歲的年輕男魂,按照我們地獄的規定,他還沒有成年。赤勾告訴我,地獄最好的樂師全都被虹豔禁錮在地底城,單為她一個人奏樂。他還告訴我,有許多以前曾對我忠心耿耿的護衛都攝於虹豔的刑威而屈服於她膝下,跪地膜拜。聽到赤勾這麼說,我突然心裏一陣惆悵。
我的惆悵並不是因為我的護衛們的倒弋相向,而是因為我終於意識到自己是一個不負責的王。我的心裏隻有星仙一個,以前的我生活全以她為中心,甚至任性地放棄了地獄城,放棄了那些跟隨我多年的忠心的護衛,還是王室所有的王魂,我的叔叔伯伯,還有很多堂兄弟堂姐妹,我突然覺得很對不起他們。赤勾說,他們會原諒我的。可是我自己不能原諒自己。我對他說,然後他久久無語,他說,他曾經怪過我,可是我是王,他不能阻止我。我對他說,赤勾,如果以後我做錯了事,你要勸我一下。
我看著星仙由一個地獄的老者牽著慢慢地走過黑黑的地氈,一直向我走來,突然間我好像看到了星仙,很多年前的星仙,我第一次看見她時,她也是盈盈地,步履憂美。事隔這麼多年,而且經過多世輪回後,她還是那麼地令我心動,無論她是星仙,駱析昵,還是現在的藺寶兒,我發覺我依然愛她,愛她愛到寧願放棄整個地獄王國。我想如果讓我重新走一遍的話,我還是會沿著我曾經走過的軌跡,因為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直到一片掌聲響徹雲霄的時候,她終於走到我麵前,由於她把頭低垂著,所以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對她說,抬起頭,寶兒,抬起頭看向我。然後她緩緩地抬起頭,於是我看到了她眼裏不住地打轉的眼淚和強忍。我對她說,如果你想哭,你就哭吧。她隻是轉轉地搖了搖頭,然後說,赤勾對我說,王魂是不允許掉眼淚的,王魂掉眼淚會引起地獄的動蕩,而現在我們結婚了,我應該屬於王魂了吧,所以我不能流眼淚。
我看著這樣的她,然後心痛地把她擁在懷裏,她在我懷裏輕輕地掙紮著。我說,就讓我這樣抱抱你好嗎?因為下一次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們隨時都可能麵對死亡,請原諒我無法給你安定的生活。然後她停止了掙紮,眼睛直直地望向後方,視線專注地投到在後方杵著的駱釋締的身上。
當我把象征著地獄王後之位的黑色指環套進她冰冷的拇指時,我身邊的幾百名護衛和劍士發出了歡呼的叫喊:唔王,永生,唔王,永生,王後,永生,永生……赤勾突然走到我身側說,王,他們很久都沒有這麼開心,自從王離開後,他們每個臉上都籠罩著陰霾。我聽到赤勾這樣說,心裏不覺一陣悲戚。
我的目光一一巡視過他們神采飛揚的臉龐,他們都是我最忠實的護衛和戰士,盡管他們中有些已經很年老,走路對他們來說都是一件很吃力的事了,盡管他們有些還年輕,甚至還沒有修完全麵具有攻擊性的魔術,他們甚至需要被保護。可是我仍然很開心,因為隻要有他們支持著我,我便能夠產生無窮的力量。
第九章 成婚
婚禮舉行完畢之後,我望向通往地獄入口的那條湧道,道口原本是黑壓壓的霧氣已經散開大半了,我占卜的結果沒有錯,和星仙舉行婚禮果然是唯一順利進入地獄門的通道。
我隻是怔怔望著還有大半積壓著黑色的道口許久沒有言語,我仿佛看到了一場慘烈的戰爭正在拉開序幕,漫天的戰火,飛馳的鳥,還有驚慌的亡魂發生哀絕的叫喊聲,我知道有很多魂將會被湮滅,不得永不超生。
他們都是臣服於我的亡魂,所以他們是我地獄王國的子民,而我斥羅,他們眼中至高無上的王,卻沒有能力保護他們。過了許久我把眼光移到駱釋締和駱釋凱兩兄妹身上,我望著他們年輕的麵容,他們前生都與我有莫大關聯,隻是現在他們還不知道,所以對我投過的複雜的眼光,他們感到不解。
我的視線專注在駱釋凱身上,然後我想起,她是我的第十四位妃子,而且是不曾被我寵幸過的妃子。其實當我還是王子時,我便知道她的愛意,加上母後從中攝合,於是我們結婚了,她成了我的第十四位王妃,和其他妃子一樣,每天都守著冰冷的宮殿等待我的臨幸,可她們知不知道?我永遠都不會臨幸她們,因為我愛的並不是她們,娶她們隻是為了掩人耳目,向地獄王國所有的魂說,我斥羅,是一個正常的男魂。現在我看著她,感覺她很陌生還有非常稚氣,於是我確定她應該過新的生活。雖然地獄弄成這樣她也有責任,可是我無法責怪她,因為她有權利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隻是虹潮,請你原諒我無法給你想要的幸福,我在心底裏對她說。
我的眼光又投到駱釋締身上,盡管他經過兩世的輪回,盡管他和我爭星仙,可是麵對他,我還是無法漠視那味熟悉感。我的眼前總是會浮現他把花環戴到我頭上,然後對我說,哥哥,我會永遠愛你,哥哥,我永遠愛你……然後便是一陣感動,接著是悲戚。如果我們從來沒有遇過星仙那該多好,如果沒有遇見星仙,現在我們必定還是親密的兩兄弟。
於是我想叫他們兩兄妹回去,回去屬於他們的凡塵,尋找他們的幸福。我要陪在寶兒身邊,請你讓我陪在寶兒身邊,我隻要陪在她身邊就好。在我開口之前,駱釋締已搶先說,他在央求我,但語氣非常堅定,我懷疑我阻止不了他,除非把他毀滅,可是我知道自己下不了手,隻是他這樣說,我仿佛回到了前世我還是王的時候,那時為了星仙我們展開一場大戰,最後星仙死了,他割袍斷發起誓……星仙,無論你走到哪裏,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我突然了解到,他對星仙的深情絕對不會比我少。
隻是他不是王,他的誓言在天地間起不了任何作用,他無法改變我用王的名義起誓的軌跡,所以星仙注定要與我結合。我把視線對上星仙,她隻是站在那兒,手裏拿著一束黑色的鮮花,一動也不動,當我赤熱的眼光專視她的時候,她並沒有回視我,而是繼續維護那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表情。當我重新專視駱釋締的時候,他已經轉過身去背對著我。
我對他說,你應該和你妹妹一起回塵凡去,那兒才是你們的生活。
我隻要陪在寶兒身邊,否則就殺了我。他沒有轉過身來看我,隻是我仿佛看到他眼中的堅定。
龍哥哥,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一直沉默的駱釋凱突然說,她直勾勾地看著我,眼中難掩赤熱,我睨了她一眼便飛快轉過身,我突然發覺,我竟然害怕她熱情的專視。
你們要去就去吧,隻是要作好心理準備,我們麵對的是死亡,是無情的戰火,如果你們確定要去,那我不阻止你們,隻是入了地獄城之後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我不會後悔,永遠不會。他們異口同聲說。
我帶領著我的家人,護衛,劍士穿過一層層黑壓壓,而又嗆鼻的氣流,然後來到地獄城的邊疆線上,站在恢弘的邊疆城堡著。由於我們都用了隱身術,所以守城的兵士們無法看到我們,而無法隱身的潮豔和灄恕則站在我們當中,利用我們的魔術掩蓋著他們的身影。這兒是北方地界,守城的魔術師是頒冀,地獄城最強盛的魔術師,以前他的魔術僅次於我。
赤勾忽地閃到我身邊說,王,頒冀其實不想背叛王的,隻是虹豔捉去了他的家魂,借以要挾他。隻要王對他動之以情,我想他會放我們入城的。
赤勾,我並不想現在入城。
為什麼?
因為我們一旦入了城,我們的行跡就會暴露,依我們現在的力量是無法與虹豔擴衡的,我們隻會被毀滅,所以我決定在地邊界找個地方安頓好,然後再想還擊的對策。
可是王,入城是我們唯一的去路,除了進城我們沒有其他去路了。
赤勾,有一個地方被你遺忘了。
王,你是說黑水潭?
正確,我們現在就去黑水潭,我幾千年前囚禁虞機的地方。
我們要與虞機住在一起麼?
我們可以利用虞機的力量幫我們對付虹豔。
我們來到黑水潭附近,清晰地聽到虞機的咆哮,還有這兒到處彌漫著蕭颶的殺氣。黑水潭雖然名為“黑水潭”卻沒有一滴水,而是周圍堆積著萬年冰霜,更詭異的是冰塊的顏色竟然是黑色的,腳踏在黑冰上不由得感到一陣穿心的戰悚,好像全身都僵硬起來,冷颼颼地寒氣直穿到頭頂。這個地方我從來沒有來過,隻是耳聞它的恐怖,當然押虞機的是父王的親信。
黑水潭其實很大,隻是周圍都是空曠空曠的,我們順著虞機咆哮的聲源很快地找到了一座大房子,很大很空曠,但金碧輝煌,裏麵什麼生活所需的用品都有。守門的是押送虞機來的幾名父王的親信,他們見到我全都跪在了地上,右手向前平伸,但眼中透著詫異,好像他們根本想不到我的到來,他們不了解地獄界至高無上的王竟然會到黑水潭,這個被地界遺記的地方來。
你們全都起來吧。我充恭敬地跪在地上的首領說,然後他們就站了起來,那個首領跨前一步,說,王,我們不知道王的突然來訪,所以一切沒有來得及準備,但是怠慢王是死罪,我們原意接受王的一切降罪。我沒有說話,隻是昂首闊步走進偌大的大廳裏,並且為他們的恭敬感到愧疚。但是他們的恭敬使我確定,黑水潭果然是一個被地獄城遺忘的地方,虹豔的惡勢力沒有覆蓋到這裏來,所以他們不知道地獄城發生的莫大變化。
首領把我的護衛們安置好之後,我就一個人去了囚禁虞機那個小屋裏,小屋裏漆黑的一片,而且時不時發出颼颼的聲音,那是玄冰在屋內來回穿梭撞上冰雪湧柱發出的尖銳聲,而第一個颼颼的聲音背後便是虞機痛苦的哀嚎,我可以聽到他呐喊裏的憤怒和不甘。我穿著長靴踏著細小的碎冰走進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小黑房裏,腳下被我踩過之處的碎冰發出破碎的聲音。
然後虞機說,誰?是誰?
我把手中的火把亮起,然後站在距他三米之處直直地望著他,他的臉容猙獰,頭發零亂,衣服半倘開來,但他眉心黑壓壓的氣焰卻直直地串到頭頂來,圍繞著他亂如草窩的頭發回來盤旋,於是我知道他的魔術又比以前精進了不少。
是你?他說完這兩個字之後,便發出狂傲的大笑,我隻是靜靜地杵在他麵前看著他沒有說許,過了不知多久,他終於止住了笑。他低沉著聲音說,斥羅,你也有今天,我們地獄王國最偉大的王,最不可一世的王,最尊貴的王,你也會有今天,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所有魂都想不到。
虞機,我知道你已經算出來了,而且你也知道我為什麼會來找你的原因,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你以為我會幫你嗎?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不會受這些苦,你看我手上重重的鐵鏈,這是地獄王國最利害的催魂鏈,這些沉重的鐵鏈每天都在折磨著我耗費著我的魔術,如果不是因為它,我不會被困在這裏,這個小小的黑水潭根本阻止不了我,但我不會忘記,研製催魂鏈的正是你,我偉大的王。
他最後的幾個字是迸牙而出的,我深切體會到他的恨意,我望著他許久,然後說,虞機,我想你永遠也不可能掙脫催魂鏈的控製,你的魔術永遠不可能比得上我。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我幫你,你自己可以去對付虹豔。
我隻是想利用你引開虹豔大部分的注意力,讓她集中精神和兵力對付你,這樣我就可以暗中對她進行還擊。
你不怕我假裝答應你,然後聯合虹豔對付你嗎?你是我這輩子最恨的魂,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我知道你不會,如果你會,你早就與虹豔同流合汙了不是嗎?但是你沒有。我相信靈力卓越的你肯定早就算出地獄城已經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可是我更了解,你並不是什麼善類,你隻是不屑於看女人的臉色,孤傲的你一向如此,經過幾千年還是沒有改變。其實你和我一樣清楚,隻要你召喚虹豔並且臣服她,聯合你們的力量就可以打破催魂鏈,隻是你太自信,你以為你自己可以將我的催魂鏈打破。你對我的怨恨深不可滅,你想憑你自己的力量贏過我。我想如果我沒有回來,相信一百年後你就可以打破催魂鏈了,然後高傲地走出黑水潭這個鬼地方,再掠奪地獄城。
斥羅,你為什麼要回來?我恨你,我恨你,恨你……!他突然發了狂似地吼叫,直到他聲音嘶啞,緩了緩然後又說,斥羅,如果當初父王讓我來繼承王位,我絕不會像你一樣,為了一個女魂而放棄整個地獄城,置地獄城所有魂的生死於不顧,斥羅,你根本不配當地獄城的王,你根本不值得被膜拜。可是你走了,為什麼又要回來?隻要再過一百年,我就可以走出黑水潭,憑自己的力量走出這裏,然後我會與虹豔抗衡。
我隻是靜靜地盯著他許久許久,因為有一些事,有一些永遠被埋藏的秘密,我不知道應不應該讓他知道。
斥羅,你為什麼不說話?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比你更適合當地獄王國的王!我比你便適合吧。
虞機,你知道為什麼成為地獄王的是我而不是你嗎?
我開始以為你是地獄王國的大王子,所以父王自然地將地獄城的王位傳給他的長子,但後來我明白了是因為你的魔術比我強,在我敗在你手上之後,你順理成章地取得繼承王位的資格,我無怨無悔。可是你不是一個稱職的王,如果你不是因私情誤國,地獄王國根本不會是現在這樣子,斥羅,你對不起我們王室的列祖列宗,斥羅,所以你是我們地獄王國的恥辱。
我們王室?你以為你是誰?你沒有資格說這句話,因為你根本不是地獄王室的成員,你不是父王的親生兒子,你的母親苟合一個低等的魂,所以你身上流的血也是低等的,如果不是你的母親在父王麵前悔恨自殺,央求父王放過你,你或許已經被湮滅了。所以你想,有著低等血統的你,怎麼有資格繼承王位。
你說什麼?不會的,這不會是真的,你騙我,你騙我……!
其實我根本不想當什麼王,當父王把他的決定告訴我,說在我成年那天會宣布我為地獄城下一任的王時,我堅決地拒絕,我把我的想法告訴父王,我說不的願望不是當王,我隻是想自由地飛馳,最終找到屬於我的平凡的幸福。但是父王年邁的嗓聲說,斥羅,除了你還有誰能繼承王位?於是我說,父王,你可以立虞機還有灄恕為王儲,隨便你立他們中的誰,我都同樣開心。父王說,如果我立灄恕為王,虞機一定會不開心,而且有可能發生叛變,所以父王立你,因為你是父王的長子,立長子為王不會有任何非議,而且我相信憑你的能力,虞機在你手下過不了三十招,但灄恕就不是虞機的對手,這個孩子一向無欲無求,而且我相信他並不想當王。我對父王說,父王,我也不想當王呀,父王何不立虞機為王呢?父王沉默了許久,然後說,因為他不是父王的親生兒子。
這說完這番話之後,我看向虞機,他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雙眼發直而空洞,過了好一會之後,他突然大笑,說,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不是父王的親生兒子?為什麼,為什麼地獄王國的王一定要有王室血統?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他喃喃地重複著這番話,又過了一會之後,他突然斂色地看向我,說,斥羅,你騙你,你一定是騙我的,我不會相信你。
虞機,騙你我有什麼好處?我隻是想把真相告訴你,讓你別癡心妄想了。我這樣對他說,但我沒有告訴他,如果不是我死死央求父王別殺他,或許他已經成為地獄城的曾經了,因為父王說虞機的野心很大,除時會取而代之,但我對父王說,我能夠製服虞機,我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毀滅,因為我們畢竟做兄弟做了幾千年,即使他從來沒有把我當成哥哥,可我仍然把他視為我的三弟,即使我們之間並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父王聽我這樣說,之後他想了很久,然後他叫我千萬要小心,我鄭重地向他承諾,我說我會傾我所有保護地獄城的,我說地獄城絕不會在我手裏被毀滅。
斥羅,既然你說你不想當王,那麼我幫你奪回地獄王國之後,你就對王國成的有成員說,你退位讓賢,讓我當地獄王國的王。如果你答應我這件事,我就傾盡全力幫你。我知道你要鏟除虹豔,因為她要傷害你愛的女魂,你回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你以為我還會一再犯錯,再把地獄城交給一個惡魔嗎?
那你就別想我會幫你。
那你就繼續承受玄冰穿心吧,我回來了,就算再多一億光年,你還是無法解開催魂鏈的控製。我走了,如果你突然想清楚,那你就用魔術向我通靈吧。其實虞機,沒有你我同樣可以對付虹豔,隻是相對艱難一點而己,不過等我解決虹豔之後,就有你好受的,你絕對不止玄冰穿心的痛苦。而現在你可以得意幾天,因為我無暇對付你,你慢慢想清楚吧。
我說完之後便飛快地轉身向門外走去,其實沒有他這顆棋子,要進攻虹豔豈止是相對艱難一點?簡直就是一場沒有任何勝算和把握的戰爭,而說服虞機是我目前唯一可以走的棋子,隻要讓他們兩頭惡魔自相殘殺,我自然漁人得利。就在我的右腳踏出門口的時候,虞機突然叫住了我的腳步。
他說,我可以幫你,但你必須答應我,等你重新奪回地獄城的時候你必須放了我,舊事一筆勾銷。
我可以答應你。我說完之後就轉身去靜靜地看著他,許久許久。
現在我站在虞機跟前看著他,我對父王的承諾就這樣突然地湧了上來,仿如昨日般清晰,隻是父王,我一味地提防虞機,我並沒有想到略奪地獄城的人竟然是虹豔,一個我認為是深情的女子,為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她竟然可以放棄追求已久的愛情。而虞機相對於這種刨心窩肺的女人而言,竟然相對地高潔,因為他永遠不會隱藏自己的碩大的野心,於是我明白對付一個野心勃勃的對手,要比對付一個城府深沉的對手容易得多。
所以父王,我要把虞機放出來,希望你原諒我!
黑水潭所處的位置是地獄城的南邊,而我讓虞機去了北邊,讓他傾力擾亂整個北麵邊疆,我相信依他的能力北邊守城的魔術師們是沒有能力對抗的,到時候虹豔必然會派出地獄城大部分的兵力集中對付虞機,而我打算趁地獄城空虛時攻回去,城內的魔術師們看到我,他們至高無上的王回來了,他們必定會臣服我,因為我聽赤勾說,地獄城很多魔術師都在等待我的歸來。
我和赤勾,還有我的護衛劍士們確定了攻城的戰略方式之後,我就叫他們下去休息了。而我,地獄王,斥羅,則坐在高高的玄冰大寶座上,眉目養神。玄冰寶座沒有我的黑檀大閥舒服,冰冷的玄冰寶座給我的身邊帶來一股涼意,然後我就突然懷念起我的黑檀木閥來,想到黑檀木閥,我就又想到了虹豔,我想此時她會不會正坐在我的黑檀木閥上耀武揚威?可是我知道這不可能,因為她沒有王室的血統,她無法淩駕黑檀木閥。
我就這樣靜靜地坐在玄冰寶座上,焦點不知道對哪裏,隻是靜靜地望著不知名的前方出神。不知從哪裏吹來的風把我赤紅色鋪滿一地的長發吹得飛揚起來,圍繞著我的臉孔,盤旋著我的脖子。在我胡思亂想之際,我又突然想到,如果戰爭勝利了,我們攻進了地獄城,我奪回了王位,那麼我以後的生活將會如何?還是像以前一樣嗎?那樣孤寂,那樣凋零。於是,我就想到星仙,然後就想到結婚時,她一臉悲戚的臉孔。這段時子以來,我每天都與我的護衛們研究著攻城的戰略方式,所以我都想少想到她,我也極力抑製自己不去想她,因為想到她我莫名就好心痛。
可是就在我們確定了攻城的方式時,我在等待虞機的消息的同時我突然就想起了她,在我閑下來的時候我還是無法抑止地想到她,自然就想到她,於是我重新確定了,我對她的感情比我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隻是我也知道,她永遠不會有與我同樣的感覺。即使我怎麼喜歡她愛護她,可她心裏仍然隻有他。
就在我陷入了自己無底的憂傷的時候,我突然地聽到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慢慢地,慢慢地,向來走來。腳步聲很輕,很輕,輕得像一陣風一樣,可是我還是聽到了。所以我微微地抬起頭來看向來人,然後我看見了虹潮向我走來,不,應該是駱釋凱,因為我已經決定她應該有自己重新的生活。駱釋凱已經換下了凡世人的衣裳,穿上了我們地獄女子的服裝,她托著托盤緩緩向我走來,可是她走路的動作那麼輕巧,如一根羽毛輕輕地掉在地上,我懷疑依她一個凡世人,她是如何做得到的?!
她跪在我麵前,左手高舉托盤,右手向前平伸,她說,王,你該用膳了,你已經幾天沒有吃東西了。
我說,我不餓。然後我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因為她下跪右手向前平伸的動作是如此地熟練,因為她稱我為王,就像脫口而出。於是我試探說,虹潮,是你嗎?
王,你說什麼?她的表情疑惑,而極不自然。
沒有什麼,釋凱,把盤子放在桌子上就可以了,我現在不餓,待會兒再吃。我為自己的猜測感到好笑,是呀,沒有任何人幫助她,她怎麼可能恢複前世的記憶呢,她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是地獄王的第十四位王妃,可是這卻是一種幸福,因為她不知道,所以她可以選擇,她有重新生活的機會。
王,你真的會吃嗎?王,你別騙我,護衛們說每次呈上來的食物王都沒有吃,全都…原封不動地收了回去。
我不會騙你,因為我是王,一言九鼎。
王,你真的不會騙我?你答應過我的所有事情你都會兌現,是吧?
是的,我答應過的事情都會兌現。隻是我不明白,當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她的雙眼突然浮現躍然的神采。然後我直直地盯著她,便產生了疑問,她為什麼要反複強調我答應過她的事呢?我答應過她什麼事嗎?是在凡塵時答應的嗎?可是在凡塵,我和她隻有過幾次的接觸呀,我應該沒有答應過她什麼事。還有,她今天很怪,行為舉此都很不平常,現在我想起了,她從回到地界的時候就這樣子了,好像完全換了另一個人,仿佛一點都不像駱釋凱,沒有了那種天真稚氣如童幼的單純,可是她不可能恢複記憶呀!
正在我陷入自己的冥想之時,我突然聽到了幾聲巨大的隆隆聲劃破天際,是我們地獄城戰火的聲音,在戰聲的背後,我仿佛看到了漫天飛舞直向地獄上空飛嗖的火焰,還有洶湧的亡魂霎時橫屍遍野,城內的魔術師們在作必死的抵抗……於是我知道虞機已經成功地發動了軒然大波的戰火。
就在我的視線重新投到駱釋凱身上的時候,我看到她手中的托盤掉了在地上,盤中的食物散落一地,然後我對上她悚色的焦點,我低沉地說,虹潮,你是不是也聽到了轟隆的戰聲?她跪著沒有說話,於是我又說,虹潮,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其實你已經恢複記憶了?而且剛才我叫你的時候,你還否認。
王,對不起,我欺騙了你,其實我在踏入地獄門的那刹起,所有的記憶就回到我腦中了。我隻是不想增加你的負擔,因為我知道,如果你知道我已經恢複記憶了,你會不知道怎麼麵對我。王,我願意接受你的一切降罪。
聽著她的話,我突然地感到一陣哽咽,於是我說,虹潮,所有的事就等解決完戰爭再說吧,而現在我要集合護衛門準備攻城了,你就留在這裏幫我照顧星仙他們吧。
我召集我所有的護衛們向地獄城發出進攻,當我們走出黑水潭大殿的門口的時候,我們全都停住了腳步。因為在我們前麵不遠處杵立著一個女魂,她背對著我們,風把她的發絲吹得蕩漾起來,她的長袖衣衫颯颯作響。我們隻是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猜測著她的身份,誰都沒有說話。當她轉過身來的時候,我們全都屏息了呼吸,因為她正是我們的敵手,虹豔。
她冷悚的眼神睨著我,說,斥羅,沒有想到我會找到來這裏吧?
你現在不是應該正在集中精力對付虞機麼?
我派出了很多魔術師,劍士,還有巫師,到凡間找你,我是打算把你湮滅的,可是那些沒用的笨蛋,他們鬥不過你的一個護衛,赤勾把你保護得很好。後來我召集地獄城裏所有的頂尖巫師,魔術師還有樂師,我要他們為我占卜,可是占卜的結果卻顯示你已經在凡世消失了,那些笨蛋無法預測你身在何處,所以我就想你會躲在哪裏呢?我想呀想呀,一直沒有結果。直到虞機的出現。虞機怎麼會突然出現了呢?他不是被催魂鏈鎖著嗎?這其中必定有蹺蹊,所以我就決定到黑水潭來看個究竟。
我忽視了女性是最細心和敏感的動物,我再一次敗在你手上。
斥羅,你認輸吧。
可是虹豔,你認為你可以戰勝我嗎?
她詭魅地笑,但傾國傾城,我不得不承認她是地獄王國寥寥可數的幾個頂級美魂之一,隻是她的野心太大,而她沒有王室的血統,所以在地獄城裏,她不被允許有如此大的野心。如果她不是這樣惡毒的女魂,我想我會以王的威信替她找到一個可以給她幸福的王魂,即使不是灄恕,相信憑她的美貌也有許多王魂願意娶她為妻。她笑完之後突然瀲色然後輕巧地舉起左手,以訊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使出一把冰刃向我身邊的護衛刺去,我還來不及出手,便看到那把鋒利的冰刃穿透了那個護衛的心,黑黑的血從他胸膛洶湧而出。
然後她冷悚地說,斥羅,你看我可不可以戰勝你?說完之後她的臉上洋溢著得意,還有對我的蔑視。
我突然感到身體裏的力量在一點一點地流失,我從未見過如些強大的魔術,我一直以為在地獄王國裏,我的魔術是最厲害的,盡管赤勾一再告訴我虹豔怎樣可怕,可我還是沒有把她放在眼內,我現在終於明白低估敵手,造成我一開始的失敗。盡管這是場必輸的戰爭,可是我終究還是繼續下去,因為我是王,地獄界無所不能的王,我唯有前進而沒有退路。可是“無所不能”這四個字現在對我來說是莫大的諷刺,它使我感到羞愧。
我說,虹豔,你也手吧。盡管我的心裏在戰栗,可是我知道我的臉上仍然慎定得要死。
斥羅,看在你曾經是地獄王的份上,我就讓你一招。
我不需要你讓,廢話少說,你出手吧。我的聲音幾乎是從牙間迸發出來的,她的相讓對我是一種侮辱。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她話音還未落,靈巧的左手便揚起發出無數一招致命的狠式,雖然我們那麼多人圍攻她,可是卻沒有占到半點便宜,她遊走在我們之間如翩飛的蝴蝶,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們對她的攻擊輕輕地化掉了。我細致地終於找到她招式的缺口,可是她突然停了下來,我還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停下,便看到她飛快地揚起自己的左手,然後一掌向右邊的花沲旁邊劈去,然後我看到星仙倉惶地經過花沲向我們走來,我來不及多想星仙的突然出現,還有倉惶的神色,我隻知道如果這一掌劈在她身上,她必死無疑,可是我沒有任何能力拯救她,我仿佛又回到幾千年前,虹豔提起刀刺向她幼小的身體時的情形,於是我的心瞬間裂了開來伴著黑色的血液緩緩地,緩緩地流淌了下來。
可是就在我的心即將要估死之時,虹潮出現了,她並且毫不考慮地擋在星仙身前,虹豔見是她姐姐,她的瞳仁和我一樣在放大,隻是她已沒有能力收回飛迸而出的掌力了。然後巨大的掌勁穿透了虹潮的心髒,血液染黑了她全身,她倒了下來,就如一枝即將凋零的鮮花般瞬間枯荽然後不複存在。
當我狂奔地飛至她身邊抱起她的時候,她隻剩下一縷微息了,她的眼神在渙散,但深深地睨著我,然後她輕輕說,瓶子,瓶子…在衣兜裏……然後我從她的衣兜裏拿出一個透明的瓶子,裏麵裝著晶瑩的液體,我說,是這個嗎?裏麵是什麼?她說,一千滴眼淚……然後我感覺我的手在哆嗦。
一千滴眼淚,我記得我曾是王子,而她是花魂的時候,母後介紹我們兩個認識,然後我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走開,她追上來問我,我尊貴的王子,為什麼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王子,是因為我長得不夠漂亮嗎?所以你覺得我配不上你,沒有資格做你的王妃。我漠然地轉過身去對她說,你要我愛上你,除非你幫我把到一千滴眼淚,可是你永遠也辦不到的,因為我永遠不會流淚。說完之後我轉身就走了,隻是她在我身後充著我喊,王子,你等著,我一定會替你找到一千滴眼淚的,到時候你別忘了自己的承諾。
因為我總是對父王說,父王,其實我不想當地獄城的王。而父王總是說,我親愛的兒子,斥羅,你不能這麼做,如果你想不當地獄城的王,除非我們地獄王國毀滅,而在那之前,斥羅,你沒有其他的選擇,當地獄城的王是你注定的宿命,除非你找到一千滴眼淚,當你找到一千滴眼淚的時候地獄城就會毀滅,可是斥羅,你不能流淚,因為你不能毀滅地獄城,你沒有權力毀滅這個世界,即使你是王,你也沒有權力扼殺別人的生命。
想起一千滴眼淚,我似乎迷糊了視線,但我忍著,忍著,我絕不可以流淚,我是地獄王國的王,我絕不可雙流淚的。虹潮蒼白無力的手握著我的手說,王,我親愛的王,請原諒我沒能給你找到一千滴眼淚,瓶子裏隻有九百九十八滴眼淚,王,對不起,王,我很傷心,因為我最終未能得到你的愛。
我看著瓶裏裏晶瑩的眼淚,突然又想起,在凡塵時,當我看到駱釋締和藺寶兒擁在一起時,我無法控製地流淚滿麵,然後我和駱釋凱開車飛馳到山頂上,我們背與背相靠著,我繼續流淚滿麵,那時她遞給我一條手絹說,龍哥哥,你看這兒的風沙很大哦,沙子都吹入你眼睛了吧,我看你應該擦擦眼睛。而她,應該是把我哭濕了那條手絹的眼淚收集起來了吧。
王,當時我還沒有記憶,我不知道我曾是王的妃子,可是我意識中收起了王的眼淚,王,無論我是駱釋凱,或者是虹潮,我都同樣愛著王,可是我也知道無論我是駱釋凱或者是虹潮,我都無法得到王真摯的愛,可是王,請你記住我,永遠地記住我。我隻是深深地看著她充她猛地點頭,無法言語,她把視線移到星仙身上,說,請你好好珍惜王,因為王真的愛你。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為什麼要替我去死,你真傻。星仙沙啞著嗓音說,現在她的心裏肯定充滿了悲戚。虹潮潺弱地說,因為如果你死了,王會很傷心,他會沒有活下去的勇氣……然後她握著我的手突然無力地垂下,我的心仿佛穿了一個大穹隆一樣,空虛,倉皇,沉甸如死寂的墳墓般。
然後虹潮在我手裏麵化成一攤水。
然後我聽到虹豔說,斥羅,看在我姐姐的份上,今天就暫且放過你吧,但隻有今天,從明天起我仍然會不惜一切至你於死地,以後我們交戰的時候我也不會手軟,我希望你也不要手軟,不要像今天一樣連拿兵器的力量也沒有了。
然後她就笑著離開了,笑聲刺耳地響徹雲霄。
我捧著盛了晶瑩的眼淚的瓶子坐著冰冷的玄冰寶座上,看著手中的透明的瓶子我的眼裏突然就一味酸意,好像有一些粘綢的液體迸發而出,然後一滴眼淚就流了下來,緩緩地,緩緩地,順著我的臉孔直直地掉進瓶子裏。然後我突然聽到一陣很輕很輕的腳步聲,於是我還以為是虹潮,可是我又意識清醒,我知道不可能是她,她已經成為地獄城的曾經了。
我緩緩地抬起頭,把眼光對向來人,於是我看到了星仙,她一襲黑黑的長裙拽地,頭發散散地披開,在發尾處用一根銀白色的繩子輕輕地綁著,然後垂在右邊的胸前。我直直地望著她,然後我發現她第一次化了妝,於是我感到有些詫異,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化妝,無論是在天堂,地獄城,和人間。
可是即使她化了妝,似乎還抹了很多胭粉,紅紅的豔妝修飾著她整個臉孔,把她的輪廓勾勒得非常立體,臉色看上去也非常動人,但是我仍然可以看到她濃妝下臉色慘白,在厚厚的彩妝底下,她一定是無窮的悲慟。
她盈盈地走到我麵前跪下,說,王,聽虹潮說你們要去攻城,我突然就想起當我還是天上滿天星主的時候,授我法術的師父曾告訴過我,他說在危急之際,利用夢魘可以創造出無窮的力量,於是我急匆匆地跑去告訴你,但沒有想到我的舉動卻釀造了虹潮的悲劇,王,對不起,我沒有起到會這樣。
我隻是怔怔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因為她剛才盈盈地向我走來的時候我突然就想起了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就對她一見鍾情了,而剛才,我仿佛回到了幾千年前,可隻是一閃神,我就從時間的洪流裏回到了現實。
滿天星主?這麼說,你恢複了所有的記憶了!
是的。
什麼時候的事?
剛踏進地獄門的那刹,所有的記憶就躥進了我的腦裏。
那麼,你應該記得我曾經救過你的事。
王,你出手救我的時候,我並沒有看清楚你,我隻知道有人救了我,所以我並不知道是王救了我。可是我們在凡塵的時候,你還記得嗎?你說你救過一個人,她的名字叫星仙,那時候我腦中就有一些影像碎片在晃動,突然覺得王很熟悉,隻是想不起來,但是在踏入地獄門的那刹,我終於記起了所有的事了。
我救了你之後,就把你安置在我們舉行婚禮的地方,因為那裏的靈氣最強,很適合你休養,後來我向父王說,我要娶你為妻,我要你成為地獄城的王後,父王沒有反對,所有王室的成員也沒有反對,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
王,我都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我都知道,我那時候雖然沉沉地睡著,可是我有知覺,我知道王對我很好,隻是王,隻怪我們相識得太遲了,在遇見王之前我的心裏已經裝下了一個人,那就是灄恕,地獄城的二王子。王,或許你並不知道,當我還是仙子的時候,我總是習慣注視著站在我們舉行婚禮的地方怔怔地看著天上星星的灄恕,我並且感覺到他強烈的注視,就是那時候,他就已經存在我心裏,隻是我不確定他是否知道我的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