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雲水豆蔻那年,她便煽動父親讓顧雲水削發為尼,一路送去了即將落魄的雲水庵。也合該是這顧雲水的命。顧雲水,雲水庵,冥冥之中萬事不是自有定數麼?
後來聽聞那小妮子剃度之後得了道號妙衍,接著雲水庵唯一的女尼越笙便仙去了,徒留那顧雲水一人守著雲水庵,日子很是艱辛。
顧生香嘴角歪出一絲冷笑。
雲水庵中,桃花樹下。
妙衍同蕭衍說說笑笑。
一股極淡的煙從庵門外嫋娜了進來。
妙衍瞪著眼睛開始發蒙,她忽然覺得身上有點熱。
蕭衍微微皺起了眉,這股味道他很熟悉。腦海裏浮現出過去不怎麼愉快的回憶,他取下了腰上的香囊。自打有一次差點吃虧在這香上,他就囑人備了這香囊,香囊中並不是普通的香料,其中一味藥草有著極好聽的名字,醒龍草。
醒龍草,味烈,對媚藥之毒有奇效。
蕭衍取出一片含入口中。
妙衍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她開始念金剛經。蕭衍遞過去一片醒龍草,“姑娘,你把這片葉子含著……”
妙衍點點頭,身子卻慢慢軟到了桌子上。
蕭衍道一聲冒犯,輕輕銜住她的下頜,把醒龍草喂了進去。指尖碰觸到女子柔軟的唇,他心裏又抖上幾抖。妙衍趴在石桌上臉色嫣紅,蕭衍心中暗暗揣測,明顯是有人設計陷害,這庵門外又明顯有人守著,該如何是好?
他的手挪到了腰間那枝煙花上。
北固山腳。
黑臉漢子臉本就黑,這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更顯得臉黑,他看著範白,滿臉憂國憂民的神傷,“公子不會出什麼事吧……”
空中忽地綻開了一朵極燦的煙花。
範白眼睛一亮,“祁鐸,公子現身了,走。”
黑臉漢子應了一聲,隻是……這文雅的名字與漢子那張黑臉……有些相衝。
兩人帶一隊軍士縱馬而去。
仍舊是那綴滿粉雲的雲水庵。
一頂轎子晃悠悠地落在了門前。
轎前好一匹高頭大馬,其上那白衣公子哥竟在這微風中捎帶出幾縷遺仙絕塵的風範,惹得隨行小丫鬟不時偷看。
正是有玉公子之稱的萬家大少爺。
萬玦。
四
顧生香下了轎,臉上是軟玉溫香的笑,“這一道山路素有強人出沒,若不是玉哥哥護著,還真指不定出什麼岔子。玉哥哥改日務必到寒舍一坐,小女子親自下廚,聊表謝意。”
萬玦下了馬,朝顧生香回禮,“顧大小姐言重。”
顧生香掩麵輕笑,“方才二妹真是好興致,光天化日還燃放煙花。”
萬玦隱隱察覺到不對,看著半掩的庵門,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預感,清風拂過,他嗅到了空中一絲極淡的味道。
是纏絲香。
萬玦是潤州無數女子的夢中情人,其中也有那麼些不擇手段想與他有一段露水姻緣,於是像纏絲香這樣的手段他可見識了不少。心知有詐,豈能入局?萬玦抱拳一拜,“顧小姐,在下突然想起還有要事在身,此行先退了……”
箏兒看著玉公子作勢要走,再一看小姐臉色略有難堪,當機立斷上前幾步推開了庵門。
“箏兒,你怎麼如此唐突?”嘴裏假意責罰,但顧生香眉目裏卻蕩漾出些許笑意。
庵內花草叢生,看著委實有些破落。
那桃樹下顧雲水一襲僧袍伏在石桌上睡得正酣,她身旁一人負手而立。
桃紅紛飛,長身玉立。
好一個翩翩公子哥。
顧生香有些失望,眼見計劃落空失望之際,她也暗暗對顧雲水多了幾分嫉妒,這小妮子果然是狐狸精,入了庵中都還招惹得了如此好兒郎。
箏兒心知壞人得由自己做,又見樹下那公子哥衣著華貴氣度不凡,想必也是個狠角兒。眼睛一轉計上心頭,向前一步開口道:“這位公子可是來拜佛?”不待蕭衍開口又繼續說到,“想必公子有所不知,這雲水庵是我們顧家為了護著二小姐才買下的地方,二小姐命不好,要這青燈古佛來驅驅身上的晦氣,此處可不是拜佛的好地方。”
蕭衍眉目微冷,“二小姐?”
箏兒一拜,“這女尼正是我們顧家二小姐……出家前名叫顧雲水,隻是二小姐狐魅纏身,我家老爺無奈之下隻能將她放在這庵中好生靜養,公子您還是……回避吧,免得二小姐狐性發作,把公子給……”
顧生香語氣帶怒,“好你個丫鬟,這裏豈容你閑話,看來我真的對下人太過放縱,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你竟這般口無遮攔?還不退下?!”訓完又轉向蕭衍微微款了款身子,“奴家丫鬟衝撞了公子,小女子給公子賠罪了,望公子不要追究我這丫鬟的失禮,她就是過於心直口快。”
心直口快?
好一個心直口快。
蕭衍眉目更冷。
這綿裏藏針的話雖說得十分得體,既替他解了圍,又極盡所能貌似關切實則詆毀地把二小姐顧雲水刺了一番。但他蕭衍可不是無腦的尋常顯貴,這丫鬟雖說生得一張巧嘴,主仆雙簧雖說唱得無比默契,但比起他身邊那些人精,到底還是道行太淺。
萬玦微微皺眉。
他看著熟睡的顧雲水,聽著顧生香這一番綿裏藏針的中傷,心底有些不忍。隻是江湖人送他一聲玉公子,這等兒女情長他如何沾染得?
蕭衍把他那欲語還休的神情盡收眼底,這才開了口,“既是顧家大小姐,那這位公子莫非是……玉公子?”
萬玦拱手,“承蒙眾人抬舉贈了這諢號,在下正是玉公子萬玦。”
蕭衍哼笑,“倒也正擔得上混號。”
顧生香上前一步,“公子為何嘲笑我玉哥哥,莫是這二妹已經迷了公子,讓你口不擇言起來?”
“大膽!”
庵門外傳來一聲怒喝,黑臉祁鐸破門而入,“你這婆娘竟敢對俺家公子無禮,可是要俺這大刀送你上路?!”
蕭衍一聲清咳止住祁鐸的怒吼,範白此時也帶兵入庵,一行人馬齊齊跪拜。
“屬下拜見公子!”
顧生香哪裏見過這場麵,步子微微踉蹌幾下,被身後的箏兒扶住了。萬玦看著一行人馬,目光掃過黑臉祁鐸和那範白時,瞳孔忽地收縮。
他隱隱猜到了眼前這位公子的真實身份。
蕭衍哈哈大笑,“即便是這整個天下的女子,還沒有人膽敢迷住……”他看向顧生香,目光如劍,“朕。”
顧生香眼前一黑,險些暈厥。
萬玦等人立即跪拜,“聖上息怒,吾等鄉野賤民冒犯了聖上,賤民罪該萬死。”
蕭衍冷笑,“好在朕不用擔這諢號。”
萬玦頭貼地,不敢作聲。
“罷了,你們退吧,祁鐸,派一隊人馬暗中保護雲水姑娘,朕此次微服私訪,無幹人等無需再擾。”
萬玦攜顧生香謝恩退下,出了庵門,此刻已是冷汗森森。黑臉祁鐸乃是鎮南將軍,文士範白雖因不願為政事所縛而不居高位,甘心做閑雲野鶴,但依舊聲名遠揚。這兩人既是朝堂之上的重官,亦是江湖中人口口相傳的能人。
顧生香驚魂未定,“我要告訴爹爹……”
萬玦表情陰鷙,“聖上說了,此番乃是微服私訪,你若泄露天子蹤跡……可是死罪。”
顧生香朱唇微啟,淚光浮動,心裏也是後悔萬分,誰曾想這顧雲水攀附的竟是當今聖上。
五
顧雲水委實比冷冷清清的妙衍要悅耳很多。
蕭衍看著睡熟石桌的女尼,微微歎了口氣,將她打橫抱起走向裏間。她很輕,在他的懷裏就像一團柔軟的雲。想起那丫鬟口中的‘好生靜養’,再看看這庵裏叢生的花草,蕭衍又是一歎。這雲水庵,除了正殿那尊古佛尚有幾絲莊嚴,其餘地段就仿佛荒了一般。
他忽然有點心疼她。
方才在石桌前兩人相談甚歡,說到這院內的桃樹,顧雲水笑意盎然,她說這桃樹甚妙,應季時桃子可當飯,即使過季,也可將這桃子做成果幹,再加上庵外幾顆柿子樹,這一年的吃食便有了著落,還饒有興致地向他傳授柿幹的做法。蕭衍聽得很認真,同時也心疼顧雲水的吃食竟隻是這些果子,怪不得這般瘦弱。
他突然有些氣憤萬玦的無作為,萬玦看向雲水的眼神明明是有情,可卻就那麼聽著那丫鬟中傷她。江湖人都說玉公子誌向高潔,一心常伴君側,親眼一看,也不過是個注重名聲的俗人。眾人贈他諢號玉公子,是讚揚他如美玉般無暇,誰知他竟把這美名化作枷鎖將自己束縛,讚揚他不近女色,他竟當真置自己心頭的女子於不顧。
醒龍草和纏絲香藥性相衝,體弱者用之便需長睡一日。蕭衍替她蓋好被子,起身出了屋。
“範白。”
“微臣叩見皇上。”
“速去調一支親衛暗中保護雲水。”
範白眉頭微皺,拱手稱是。
“沒什麼事了,你退下吧。”
“臣領命。”
起身退出蕭衍視野內,範白直起了身子,臉上陰晴不定。
親衛素來是帝王身邊的暗衛,如今分出一支保護一個不相幹的女人?這在哪朝都沒有先例。他默念著顧雲水的名字,退出了雲水庵。
顧雲水覺得自己睡了無比舒坦的一覺。
小時自從娘親去世後,她便再也沒有睡得這般香甜過。
那時她還小,在顧家飽受欺淩,後來大姐說要罩她,還沒等高興幾天,大姐便翻了臉,再後來……就被送到了這雲水庵。初來時還有越笙師傅,可惜師傅隻幫她剃度完,又起了個法號,緊接著便仙去了。最後這庵內就她一人,小時還因找不到吃食哭過幾回,慢慢地,也就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