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直到現在,都沒有插上一句嘴。他雙手倒背站在石板的最後,用聽故事的愜意和舒適站著,其實他是在享受著狂風湧進麵罩間隙的涼爽感。
內瑟斯說:“我隨時是那個安靜的聆聽者,當你開口的時候。”
塔利亞一邊分神控製著石板的滑行,一邊把思緒浸入艾歐尼亞那個時候的春風細雨中。
她在樹林裏奔跑,帶著苔蘚的樹幹往後倒退,長長的袖子蹭在灌木上,成功地被尖銳的枝條卡住。她拉著袖子忽然停住,咬起了自己的下唇,任由雨滴順著發絲落下。
她很快發現了除這件糟糕事以外,另一件事情。不遠處一隻黑熊撲倒了一頭小鹿,還未長出長角的鹿兒在有力的熊掌下哀鳴,而黑熊抓著小鹿如同抓著玩具,坐倒在地伸嘴咬向小鹿的脖子。
“把黑熊控製住,也別讓小鹿跑了。”男人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想也不想,根本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塔利亞遵從了這句話。數根石蔓從腐葉地中伸出,繞著黑熊的前肢和後肢,將這頭強壯的黑熊從小鹿身邊拉開,捆在了樹根旁邊。小鹿本來便筋疲力盡,塔利亞同時讓細小的石蔓把小鹿捆在地麵上。
塔利亞這時候才抬起頭,輕聲問:“您是讓我為了保護像小鹿這樣的弱者,才允許殺人嗎?”
“你的腦袋裏全都是弱者什麼之類的,就再也不能裝下別的什麼稍微有價值的東西嗎?”男人譏諷道:“還是腦袋太小了,隻能容納下‘弱者’兩個字而已。“
塔利亞不服氣地說:“除了教會人嘲諷之外,你也沒能把任何有用的東西教給了學生,不是嗎?”
“為什麼我要讓你控製住黑熊?”男人忽然問。
這個正兒八經的問題讓塔利亞一時反應不過來,她瞪著眼睛看了黑熊一會,而黑熊嗷嗷的叫,像是在求饒。塔利亞慢慢地,用試探的語氣說:“你是想讓我救下小鹿,並且不能對黑熊手下留情,不是嗎?”
一隻大手毫不留情地按著她的腦袋,以男人的身高這件事情很容易辦到,隨後這隻經常握著刀柄或者酒壺的,粗糙的手掌狠狠地揉亂她的頭發。其實不過是從一種亂糟糟的狀態,改變到了另一種更糟糕的狀態罷了。
“這頭熊是母熊,看清楚了,很可能是一頭產下了幼崽的母熊,殺了它,也殺了它巢穴裏嗷嗷待哺的幼熊。”男人笑道:“你到底想要保護誰呢?是不是心軟了呢?就算它是一頭公熊,張牙舞爪地撲向可憐兮兮的小鹿,你就要取走它的性命嗎?”
塔利亞失語。男人拔出他的長刀,卻把他珍若性命的寶刀抵到塔利亞麵前。塔利亞遲疑地接住,光滑而帶著花紋的刀鋒倒映出她猶豫的雙眼。
“你該選擇,把它當成人,殺與不殺由你決定。”男人說:“但記住我的話,‘你凝視著深淵,深淵也凝視著你’,無關乎正義,更無關於仁義道德,殺戮就是殺戮,什麼‘對弱者的保護’,‘這是對惡人正義的製裁’,都隻是懦弱者的逃避和自欺。與你所厭惡的作鬥爭,你終究會成為你厭惡的那類人,這不是警告,而是預言。”
他彈了彈刀身,紊亂而狂暴的風流覆蓋其上,讓刀刃切割血肉時更加鋒利。曾經萬千榮譽加身,也曾經被無數罪名割痛的劍豪,幽然一歎:“正義,冠冕堂皇之詞罷了。”
塔利亞執著刀,一步步地往黑熊靠近。漆黑的毛發底下的眼珠畏懼地緊盯她,這頭黑熊害怕得發抖,在石蔓的束縛下掙紮,嚎叫聲帶著一股絕望。
在最後,塔利亞的手腕一抖,長刀墜入枯枝腐葉中。心中所有的畫麵破碎開來,於是帶著砂礫的狂風重新吹起耳際的發絲,連綿不絕的沙漠在眼眸中起伏拉伸。
內瑟斯試探性的從喉間擠出一個聲音:“嗯?”
“你凝視著深淵,深淵也凝視著你。”塔利亞說:“我不願就這麼墜下去,哪怕在懸崖邊上掙紮過,很可能最後結果也不變,我想最起碼,我也能學到一點東西。”
一個帶著強烈破壞性的慵懶聲音,慢悠悠地從旁邊飄蕩過來:“看起來那家夥又成功忽悠了一個人,而且好像還把那個人某個東西也騙了過去,雖然不關我的事,不過那家夥還是一如既往的討厭。”
塔利亞知道是劫說的話,她微微一笑,輕聲說:“是啊,他總是喜歡騙人,還在騙了別人之後,喜歡用最刻薄的話來譏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