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是我沒忍住。
暑假的第一個星期,父親便罵罵咧咧地把電話裝上了。我犯了一個最低級的失誤,沒有問她家的電話號碼。看著那部紅色的固定電話,我想把自己的臉給打腫。
暑假裏,我家的電話總共響了沒有三回。
她最經常給我說的話,就是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對,就是一本3元信紙,承載的3個約定。
她是個笨蛋,我是個傻蛋。這個約定我守了整整7年。
那時我一個月的生活費是150元,每月赤字嚴重,靠借錢度日。如果每月隻在學校餐廳吃飯,不上網、不打台球、不喝板麵、不寫信,那絕對是夠的。
可是,不打台球、不喝板麵、不寫信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們的高中剛剛建好,有些基礎設施還不甚完善,不下雨時經常煙塵四起、黃沙滿天,要是下起雨來,溝壑遍地、泥沙縱橫,令人苦不堪言。打台球就成了為數不多的快樂之一,再者就是學校附近的台球廳的老板女兒,她總是穿一件低胸的T恤擺球。的的確確是一對好球。
為了這些快樂,經常忍饑挨餓便是家常便飯了。最拮據的時候,我早飯不吃,晚飯不吃,中午隻喝5毛錢一碗的蛋花湯。晚上實在熬不住的時候,就會放晚自習後,每個宿舍裏打家劫舍,吃狗子的幾口泡麵,搶薩達姆的幾口辣條。
那時候,無腦的愛情劇剛剛開始流行。對於這種文化快餐,我並不反對。使我比較反感的是,裏麵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台詞:唉呀,你怎麼會淪落到吃泡麵的地步。每當聽到看到這樣的台詞,我感覺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是的,身處雲端的人看不見人世間的疾苦,就連站在山峰上的人,也不會看見山腳下我滿身的泥土。泡麵對於那時的我,很多時候都是不能企及的存在。泡麵裏沃一根辣條,那絕對是晚自習下課後,最舒服愜意的套餐。泡麵加辣條能帶給我們,一整天緊張學習後,最大的滿足。
盡管極力偽裝,滿足那一文不值的自尊,但是貧窮卻猶如一麵照妖鏡,你不願意麵對,不願意攬鏡自照,隻要是你用眼一暼,你就會發現,真身顯現,漏洞百出,滑稽可笑。她時常能夠看出我的窘迫,送來信件時,往往夾著幾塊糖果,一點零食。一次,她給我送來幾塊中間裹著花生的糖塊。
“這是什麼糖?”
“牛軋糖啊。”
“什麼糖?”
“牛軋糖,我親手做的,不太熟練,做了好幾次才成功,味道怎麼樣?”
我想,如果我要是有個妹妹,她把花生和奶粉這樣子糟踐,我的父親一定會把她給鍘了的。
後來,後來她給我說,高三的學習壓力太大了,對於寫信這個事情就不做強製要求了。
她給我寫信的頻率開始慢慢下降。
我也隻要她給我寫信的時候,給她回信。
後來,在她偶爾的來信中,她給我說,她在班級裏認了一個幹哥哥。
是的,一個他媽的,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幹哥哥。
我從新華書店裏買了一本精裝版的列夫托爾斯泰的《複活》。那天我沒有給她寫信,隻是把書給了她。她笑嘻嘻地收下了。
事實證明,正在死去和消逝的東西,大文豪列夫托爾斯泰也沒有辦法。
一天回到宿舍,黑煙滾滾,黑煙裏是狗子不斷的咳嗽聲和謾罵聲。我急忙衝上去,因為我知道狗子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的人。我以為自己是個灑脫不羈的人,可是在我看來,狗子就是狂傲狷介之士,他是一個同時具有傲骨和反骨的人。平日裏他循規蹈矩,可是發起癲來,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管用。所以,經常會出現這樣的情形,不論是哪個老師上課,他也會突然站起身來,招呼不打,徑直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