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度評曾國藩
【評主簡介】
楊度(1874-1931年），字哲子，湖南湘潭人。舉人出身。早年主張改良，辛亥革命後擁護袁世凱，為籌安會六君子之一。1922年起追隨孫中山，擁護國共合作。1929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在白色恐怖下堅持黨的工作。
原文
惟湖南自鹹、同以後①，風氣幾於一變，曾文正募集湘勇轉戰東南②，其方法在以儒為將，以農為兵。其初用之，果勇敢而樸質也，及乎功成事定，將相聯翩③，昔之以儒為將者，大抵多為封疆大吏，親戚故舊，拔茅進茄④，仕進之路大開矣⑤。而湘軍以百戰之餘，遍布全國，出湖南之境而適他者，幾無一處官場、軍隊，不有湖南人之足跡。蓋至此時，而湖南人亦幾於除農業以外，惟以做官與當兵二者為生活之途。為農則勞，為工商則不諳熟⑥，而做官以剝民財，當兵以糜國餉⑦，斯其事至易⑧。儒以做官為出路，農以當兵為遁藪⑨，此種風氣，深入人心，絕未見有謀於實業界立足者，且或以此為恥，而鄙夷不屑。其結果也，影響於湖南人之生計至大。十餘年來，聞朝廷欲用一非湘人為兩江總督，則江南之官場與軍隊皆嘩矣⑩。此處撤兵，彼處遣勇，而湖南人之恐慌時至。遊勇歸鄉，斯會匪滋蔓，自食其力已非所能，不盜不止也。嗚乎！此以做官與當兵為生活之結果也。
——節錄《楊度集》
【注釋】
①鹹、同：指清鹹豐時期和同治時期。
②曾文正：指曾國藩。
③聯翩（pian)：形容連續不斷、前後相接。
④拔茅進茄：比喻做官者相互引薦提舉。
⑤仕：做官。
⑥諳熟：深刻了解；深深懂得。
⑦糜：消耗；耗費。
⑧斯：此；這。
⑨遁藪（dftnsSu)：從各地聚集到一起。
⑩嘩：喧嘩；喧鬧。
【譯文】
湖南從清鹹豐時期和同治時期之後，社會風氣幾乎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曾國藩奉命招募訓練湘軍轉戰東南各省，其組軍建軍的方法是以讀書人為將領，以農民為兵勇。湘軍在被使用的初期，的確很勇敢又樸實無華，到了平定太平天國農民起義後，湘軍中產生了大量的文官武將，其中不乏任軍中統帥和朝廷宰相之人。從前那些充當將領的讀書人，大多成為手握軍政大權的督撫大員，他們的親戚朋友，也相繼得到引薦提舉，於是湖南人做官的道路可以說是暢通無阻了。而湘軍曆經百戰，遍及全國，從湖南走出而被安置到各省做官的人眾多，幾乎無一處官場和軍隊沒有湖南人的存在。因而，到了這個時候，湖南人幾乎除了農業生產之外，唯有以做官和當兵這兩者作為生存的途徑。
這是因為，種田當農民很辛苦，經商做生意又不懂得奧妙所在，隻有做官可以發財，當兵可以耗費國家糧餉而使自己能夠生存，做這些事情是非常容易的。從此以後，讀書的人以做官為出路，種地的人以當兵吃糧為逃避勞作辛苦的最好出路，這種風氣深入人心，廣泛流傳，很少有專心從事工商業而取得顯著成效者，甚至還以經營工商為恥，輕視詆毀工商業。這種風氣盛行的結果，也就對湖南人的生計影響深遠。十餘年來，據說朝廷想要任用一位不是湖南籍的人擔任兩江總督的職務’很快就使得江南之官場和軍隊中的人議論紛紛。此處撤兵，彼處遣勇，湖南人便立即感到恐慌。那些被裁撤的兵勇回到家鄉湖南以後，往往成為會黨或土匪，自食其力對他們來說已經不適用了，所以要他們安心務農，不去偷和搶已經是不可能的了。真是痛心啊！這就是湖南人以做官和當兵為生存手段的後果。
【評析】
楊度為舉人出身，其父楊宗彝曾充曾國藩幕僚，故楊對曾國藩及其湘軍的功過是非是比較了解的。在篇中，楊度立論的主旨是為了說明在19世紀70年代後，湖南社會盛行做官當兵這一風氣的原因，以及這種風氣盛行的結果是導致湖南人輕視工商實業，不務根本。盡管楊度對這種現狀頗有微詞，但在探討這種風氣形成的根源時’卻又道出了曾國藩統領的湘軍所起的作用。湘軍人才輩出，幾乎左右晚清政局，尤其是對近代湖南社會風氣之轉變產生了深遠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