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力思考高峰體驗為什麼通常都是短暫的,這樣做也給了我有用的啟迪。答案變得越來越清楚了:我們還不夠強健,以至不能夠承受更多的東西!高峰體驗太震撼人心,太消耗精力,正因如此,處於這種狂喜時刻的人們常常說“夠了!”“我受不了啦!”“我會死的”等話,我聽到這些話時,有時會感到,是的,他們會死的。人們不可忍受長時間的令人興奮的幸福。我們機體太弱,承受不了任何大劑量的偉大,就像我們的機體不能承受延續整小時的性欲高潮一樣。
我越來越認識到“高峰體驗”這一詞的恰當了。劇烈的感情一定是處於頂峰的,是短暫的,它必須讓位清醒的沉思、平靜的幸福,以及由於對最高級最美好事物的清醒冷靜的認識所產生的內在固有的快感。高潮情感不可能持久,但存在認識卻可以。
這難道不有助我們理解約拿情結嗎?在某種程度上,它是一種合理的懼怕,怕被扯碎、肢解,怕失去控製,怕被分裂、瓦解,甚至怕被這種體驗殺死。事實上,偉大的情感終究會淹沒我們。熟悉了心理動力理論、深層心理學、心理生理學,以及對情感的醫學心理學測驗的文獻,我們就可以更好地理解對於沉溺這樣的體驗的害怕,這種害怕使我們想起在性感缺乏時的種種害怕心理。
在研究通向自我實現的障礙時,我還發現了一種心理過程,這就是:對於妄想狂的懼怕也會引起對於成長的回避。當然,關於這一點一直有著較為普遍的敘述。幾乎每一種文化中都有普羅米修斯和浮士德的傳說。例如,希臘人稱這種懼怕為對於傲慢自大的懼怕。傲慢一直被稱為“罪惡的驕傲”,這當然是一個永久的人性問題。一個人對自己說:“是的,我要成為一位偉大的哲學家,我要重寫柏拉圖那樣有深遠影響的著作,我會比他寫得更好。”但是,他一轉念又會被自己的浮誇、自大嚇壞,特別是在他較為虛弱的時候。他會對自己說:“誰?我嗎?”他會以為這是一種瘋狂的幻想,甚至把它當作妄自尊大而害怕。他把自己的內在自我與這個自我的種種弱點、缺點和優柔寡斷,與他心中關於柏拉圖的閃光的、天才的、完美無瑕的形象相比較,-是,他當然就會感到自己的傲慢和輕狂。——他並沒認識到,柏拉圖在內省時也一定會這樣想自己的,但他把對自己的懷疑放在一邊,繼續一往直前。
對於某些人來說,這種對於自己成長的逃避,也就是降低自己的抱負水平,害怕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自願削弱自我,假愚蠢、假謙卑,實際上是對於輕狂、傲慢、夜郎自大、自命不凡的防禦。謙卑與驕傲之間恰如其分的整合對於創造性的活動是絕對必要的,但人們往往不易做到這一點。要想有發明創意,你就必須具有“創造性的驕傲自大”,這已為眾多的研究者所注意了。當然,如果隻有驕傲而沒有謙卑,那你實際上就是妄想狂。你必須不僅能認識到內在的神聖的可能性,還能認識到存在的人的局限性,你必須能同時嘲笑自己和人類所有的做作和虛榮。如果你對於一隻小蟲子想當上帝而感到可笑,那麼實際上你也許能接著嚐試自大一些,不會害怕妄想狂,不會妄自菲薄。這是一種好方法。在阿爾道斯·赫胥黎那裏,這種方法應用得最好。在我已討論過的意義上,阿爾道斯·赫胥黎無疑是一個偉大人物,他能夠接受自己的天賦並且充分運用它們。他的成功在於他永遠對任何事物都感興趣,永遠驚歎宇宙萬物的魅力,他就像年輕人一樣對事物的不可思議感到驚訝,他總是讚揚:“太妙了!妙不可言!”他能夠睜大眼睛,以毫不羞怯的天真,敬畏地、著迷地伸出頭來看世界,這是承認渺小的一種方式,是謙卑的一種表現。正因有如此謙卑,他才可以鎮定地、無所畏懼地進行他自己選定的偉大的工作。
最後,我要簡介一下我的一篇文章,題目是“認識的需要與對認識的懼怕”。在這篇文章中,我試圖說明我對每一種內在的或終極的價值,即存在價值的看法。這些終極價值也就是最高的需要或超越性需要。像所有基本需要一樣,它們也歸入弗洛伊德心理學關於衝動和衝動的防禦的基本圖式。因此,關於“我們需要真理、熱愛真理、追求真理”這一點無疑是可以證明的。但是,同樣容易證明的是,我們同時又害怕認識真理。例如,某些真理自然帶有需要承擔的責任,這些責任可能產生焦慮。逃避責任和焦慮的一種途徑就是回避認識真理。
我原想,我們將為每一種內在的存在價值找到一種類似的辯證法,我已經有意寫一係列文章討論諸如“愛美以及對美感到不安”、“對優秀人物的愛以及對它們的惱恨”、“對傑出事物的尋求以及我們毀滅它們的傾向”等等。當然,這些反價值在神經病人身上更強烈,但我仿佛感到我們必須與這些內在的低劣的衝動講和。迄今為止,我認為要做到這一點,最好的辦法是通過有意識的洞察和透徹的領悟,把嫉妒、惡意、不祥的預感轉化為謙遜的敬仰、感激、欣賞、崇敬以及崇拜。通過這條路可以感覺到渺小、微弱、無足輕重,並且接受這些感覺,而不是由此感到需要通過奮爭,衛護一種虛假的高度自尊。
我想再次強調,對於這種基本的存在問題的理解,顯然應當有助我們去擁抱不僅是他人的存在價值,也包括我們自身內部的存在價值,由此又有助我們解決約拿情結。
馬斯洛的描述十分清晰而精彩。仔細地閱讀上麵這篇文章,關於“約拿情結”,每個人都能夠找到一些類似的體驗。
馬斯洛雖然沒有專門論述“約拿情結”與後人本心理學的關係,但我們不難看出它對於後人本心理學的重要意義。如果說後人本心理學的特點是對人性以及人的潛能有更開放的看法,指出了人性發展能夠達到的一些更高的境界,那麼,我們大多數人為什麼又很難達到那樣的境界呢?“約拿情結”揭示了阻礙人性向高水平發展的一個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