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村莊和其他無數的村莊一樣,曾經遭受過戰亂和貧窮,有時也被掠奪,但它的版圖一直是完整的。這是這個村莊有史以來最黑暗的一日,是村民們最無助的一日。村民對此事一直是不服的,一直在尋機上訪,爭取他們固有的權力和利益。
曆史上,這個村莊和其他無數的村莊一樣,曾經遭受過戰亂和貧窮,有時也被掠奪,但它的版圖一直是完整的。新中國成立以前是私有製,土地歸在個人名下,都有明確的界線,地下埋有界石。因在私有狀態下,土地的買賣時常有,所以,相鄰的村莊之間土地的分界並不規則,多有插花。盡管如此,人們心中的地界仍然是十分明確的,誰的就是誰的,哪村的就是哪村的,因為所有的買賣和調換都是建立在自願的基礎上。新中國成立後實行集體化,為了方便各村耕作經營,政府在征得各方同意下統一劃界,村莊與村莊之間也有一條明確的界線,各自遵守,相安無事。學大寨時,縣鄉政府曾經搞過“一平二調”,這個村莊鐵路以西的地塊被切去,成立了公社所屬的小農場,東邊的鹽堿灘也曾被征用,建設縣屬農牧場。但是這兩次失地並未引起村民多大不滿,一是因為當時的經濟體製本身就是公社化、集體化,不涉及私人利益;二是隨著公社化的解體,這些地塊實際上又歸回到村莊,隻是由於耕種條件差,未被承包,暫被擱置。
從以上的記敘中,我們知道,這個村莊從古至今一直是完整的,沒有誰可以不經過村民同意強行占用過哪怕一寸土地。
但是,從2005年開始,這個村莊的人們守不住他們的地盤了。
這年春季的一天,村裏的大喇叭通知:“全體村民請注意,全體村民請注意,在村北二段三段和村東有地的社員馬上到會計那裏領錢,馬上到會計那裏領錢。”
領的什麼錢?為什麼有的人有,有的沒有?到得會計那裏,大家才知道,村北和村東的一些地被賣了,每畝一萬四千八百元,給村民每畝四千八百元。這村人全靠種地生活,賣了地就把生路斷了,而且給得太少,大家當然不願意。但是,不願意不行,就在大家爭吵的時候,幾十輛大卡車已經開始浩浩蕩蕩在地裏挖土墊土。有村民試圖阻攔,大卡車不停不讓,照直往過碾,裝載機揚起長臂,見誰戳誰,村民們一下子就被鎮住了,老年人說,除了四五十年前日本人進村,以後從來沒見過這陣勢。
這個煤站的名稱叫“中煤順通煤業有限公司”。一條鐵路運煤貯煤線約兩公裏長、數十米寬,加上墊高時對兩邊耕地的毀壞,加上辦公區域,全村失去耕地約有五六百畝。
這條鐵道線的開頭建在安岸莊與以北鄰村辛留村的分界線靠近安岸莊一側,如果以此起頭直線向東,有兩個明顯的好處,一是可以少占耕地,因為再往東是鹽堿灘,當時尚未有人耕種;二是可以避開村莊,減少汙染。這樣一個狀況,傻子都可以看得明白,但是沒人理會這些,這條黑色的煤線從村莊的西北方向斜向東南,像一條臂彎緊緊地包圍和攬住村莊,這樣不僅多占了耕地,而且對村莊形成了嚴重的煤塵汙染,而且,因為是斜刺裏穿來,原先經營多年的方塊水澆地被盡數分割成三角地形,兩邊都不能耕種,隻好廢棄了。從這樣一個很隨意的設計上看,村民們也明白,沒有誰曾在這件事上考慮過他們的存在。
當時的村民麵對的是執政者、私企高管和黑社會打手三方合一的強大勢力。這個工程在縣裏是被列入重點的,所有事情的議定都在政府和企業之間進行,當時的鎮黨委主要領導的主要職責就是代表企業與每家每戶討價壓價。企業把他們之間議定的款項打到鎮上,打多少不知道,鎮上把所謂補償款發給農戶,發多少也不為外人所知。有的人鬧騰的厲害就多發些,有的老實人不鬧就少發些。
除了耕地被搶占外,許多村民還受到了另外的傷害,比如祖墳在農民的心目中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現在補償款尚未談好,就已被挖掉或鏟掉了,白骨散露。但他們毫無辦法。有幾次,村民忍無可忍,集體阻攔,但無不被武力征服。其中一次,村民們麵對四十多名歹徒,歹徒們人手一根新買的鎬柄,有人發話:往死裏打,打死一個賠二十萬,全村人都打死也就一兩個億,賠得起。於是,全村人被打得抱頭鼠竄。
工程以無與倫比的速度完成,這年八月,竣工典禮。這是一個看起來秋高氣爽、陽光明媚而且是張燈結彩有些喜氣的日子。縣領導、鎮領導以及企業老總等坐在主席台上講話、致辭、剪彩。為了防備村民“鬧事”,人群中暗藏了多名打手,全場外圍,縣裏的公安幹警虎視眈眈,見誰攔誰,維持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