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村莊(2 / 2)

村民們以為這是一個申冤的好機會,因為縣裏的和鎮裏的父母官們都在這裏,於是,全村人奔走相告,都去喊冤。就像在外邊受了委屈的孩子,都想往父母的懷裏撲去。完全出乎意料,他們根本就進不了會場。看上去,會場是開放的,沒有圍牆,但他們無法逾越,有公安人員擋著。村民們被激怒了,他們一定要見父母官,手挽手,組成一堵人牆,硬要往前去。就在村民們衝破民警阻攔的刹那,民警撤退了,打手們上來了。人群中衝出四十多名青壯年撲向村民,見人就打,打倒後就往外拖。有孕婦挨打後,被揪著腳腕倒拖出四五十米,回去不久就流產了。村民們是想來與青天大老爺們申冤吐苦水的,他們原本就沒準備幹仗。青天大老爺們就坐在露天的主席台上,台下的村民被阻攔被打被拖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隻是不理會,他們都很沉著,很有修養,喜怒不形於色,繼續剪彩,繼續講祝賀的話。剪完講完,坐上小車一溜煙就消失了。那一天,幾乎所有的村民都處在絕望中,他們癱坐在或者躺臥在尚未收割的田野裏,欲言無語,欲哭無淚。這是這個村莊有史以來最黑暗的一日,是村民們最無助的一日。

安岸莊是一個平原村莊,世世代代以農為業、兼以養畜。他們沒有沾過煤炭的光,也沒有得過煤炭的利,過去貧窮時,他們多數靠摟雜草、摟樹葉做飯取暖。改革開放後,經濟向好,村民們才可以花錢買煤來燒,但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會與煤炭結下如此深重的不解之“緣”。現在,煤站早已投入運營,每天都有幾十輛忙時上百輛大噸位運煤車在其上來來往往,裝上卸下。當地常年刮風,春冬尤甚,而煤站就建在村北的風口上,加上村西不到半裏緊挨鐵路,也建了一座煤站,整個村莊就被包圍得嚴嚴實實,就被籠罩在一片煤塵中,房頂上、院子裏、村民的臉上身上和他們養的雞和羊無一不是黑色的,連同他們的心情。

村民們為此事多次上訪,他們的要求並不高,隻是要求有個說法而已。

其一,這個煤站以租代征強行占用和破壞耕地,應該拆除,恢複耕地原貌,並追究所有責任人。

其二,村民們明白這樣的要求雖然合理,但很難達到,那就解決經濟補償和環境汙染等現實問題。

1.獲得省政府明令規定的80%以上的補償款。補償款到底應該給多少,應與村民協商,即使按原來計算,也應把大頭給農民。據說當初企業花付的補償是每畝地一萬四千八百元,但給到農民手裏的僅僅是個零頭,其他的錢到了那裏?應該返還。

2.責令企業將煤場封閉起來遮擋煤塵,並且要求給予一定的汙染補償。

3.煤站切斷了所有的田間道路,給了一些農戶繞道費,但不是所有的農戶都給,應該都給。

4.對失地農民進行安置或給予補償。對此,中央和省政府都有明確規定。

5.村西村北兩個煤站把村莊所有通向外麵的道路都阻斷了,煤站裝煤卸煤時,火車車箱橫亙在路上,所有想通過的車輛都無法通過,長年如此。村民要求修高架橋或地下通道。

其三,村民強烈要求公開所有有關此事的文件,包括上訪時的領導批複、處理結果,還有占地合同。村民的承包地被強行占用了,當時說的是租用二十年,現在已經過去了八年。這個期限到時,煤站能否拆除?合同中還有哪些條款?或者到底有沒有合同?村民應有知情權,也想得到明確的答複。

村民的上訪多數無果而終。其間有一年,在山西省委主要領導和朔州市委主要領導的批示下,曾經解決過一次,但這一次的解決僅是對幾個運煤企業進行罰款,然後補辦手續,而對農民的要求一項未提。這就等於說,如果農民不告狀,企業可以一直違法經營,現在農民告狀了,企業被罰款了,處理了,但政府的征地手續和企業的用地手續也補辦了,屬於正當經營了,無論怎樣,農民的得失無人過問。

現在,全國性的土地確權工作正在進行,這次確權與以往不同,有兩個關鍵點,一是將土地承包經營權確立為物權,受《物權法》保護,二是永久性確權,誰的就是誰的,長久不變。難道被強占的土地被永久占去了嗎?難道農民對這些曾經是自己的土地連確權的權力也沒有了嗎?村民對此很關心,許多人對此都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