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給皇上與太子講課的,被稱為帝王師
張居正是明代萬曆年間第一任首輔。嘉靖二十六年考中進士,被選為翰林院庶吉士。這個職務相當於今天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博士後研究生。翰林院是國家的重要人才庫。凡新科進士選拔進來,當了庶吉士,隻要不犯過錯,日後必為朝廷重用。明代的內閣輔臣,多半都是庶吉士的出身。張居正當庶吉士兩年時間,大量研究曆朝的典章製度以及治國之道。兩年以後他就有了一個實際的官職——翰林院編修。翰林院類同於朝廷的智囊機構,人們習慣稱在裏頭供職的官員為“詞臣”,若為皇上講學,則稱為“講臣”。
張居正在翰林院裏,詞臣與講臣都當過。在古代,給皇上與太子講課的,被稱作“帝王師”。張居正當講臣是在嘉靖皇帝執政期間,被安排到裕王府中講課。裕王朱載垕是嘉靖皇帝的第二個兒子,太子死後,他就成了皇位繼承人。嘉靖皇帝於1566年去世,朱載垕繼承了皇位,是為隆慶皇帝。一般來講,新皇上登基,都會起用舊邸老臣。所以,朱載垕登基不久,就將張居正拔擢為文淵閣大學士,入閣參讚機務。
2、入閣前的張居正,仕途並不順利
進入內閣之前,張居正的仕途並不一帆風順,他從未做過地方官,沒有封疆大吏的經曆。他年輕時的大部份光陰,都是在北京度過。當時的內閣首輔是奸相嚴嵩,加之嘉靖皇帝沉迷齋醮道術,張居正無法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三十多歲時,他因為身體不好,回老家江陵休養了五年。後來又回到京城,當了國子監二把手,他在這個任上又工作了好幾年。國子監相當於今天的北京大學,或者說中央黨校。在明代也稱為太學,是國家最高學府。國子監的一把手叫祭酒,相當於校長。二把手叫司成,相當於教務長。張居正到國子監當司成的時候,國子監的祭酒是高拱。高拱於隆慶二年當上了內閣首輔,比張居正早入閣三年。兩人的入閣,都得力於當時內閣次輔徐階的提攜。徐階是江蘇鬆江人,嘉靖初年的狀元出身。
這位徐階是一個非常老練的政治家,他當次輔時的首輔是嚴嵩。大家知道,嚴嵩當了二十多年的首輔,有能力、有才華,但心術不正,且貪鄙成性。與他共事,就是“與狼共舞”,始終都不會有安全感。徐階居然與之相處平安無事,可見他有高超的政治智慧。既保全自己,又不同流合汙。這一點,很少有人做到。
張居正與高拱在國子監的時候,可謂同氣相求。好批評時政,常常表露對嚴嵩的不滿。徐階勸他們隱忍,並刻意保護。徐階很欣賞張居正的才能,他當了首輔後,就把張居正從國子監提拔到了禮部當了左侍郎。禮部相當於今天外交部和教育部的職能,還兼管民族與宗教,權力很大。明代的中央政府一共有九個一級衙門,我們稱之為大九卿。哪九個衙門呢?吏部(管幹部)、戶部(管財政)、禮部、兵部(國防部)、工部(工業和經濟管理部門)、刑部(公安部),六部之外還加上一個都察院,相當於現在的中紀委一類的機構。還有一個大理寺,相當於最高人民法院。還有一個通政司,類似於中辦或國辦,傳達號令的地方。這九個部門的一把手,六部都叫尚書,都察院叫左都禦史,大理事叫評事,通政司叫通政使。這些衙門裏的一把手或者二把手通稱為堂上官。六部的二把手叫左侍郎,三把手叫右侍郎。張居正從國子監的教務長升職禮部左侍郎,官職提了四級,從正五品提到了正三品。
張居正當了禮部左侍郎一年後,嘉靖皇帝去世,隆慶皇帝登基。張居正從禮部左侍郎提升為吏部左侍郎。這兩個官職,看起來是平等的,但因為吏部類似於今天的中組部,是替皇帝選拔和管理人才的。所以吏部尚書被稱之為天下文官之首,也被稱之為“天官”。張居正從禮部左侍郎調任吏部左侍郎,是一種高升。但是張居正並沒有實際到任,隻是給了他這樣一個待遇,以這樣的資曆升任文淵閣大學士,在隆慶元年,張居正就入閣當了輔臣。
2、內閣的體例因時而變
明代的內閣,是朱元璋廢除宰相製度後創設的一個機構。創設的初衷,是選幾個諳熟朝廷典章製度的文臣給皇帝當顧問。所以,入閣的輔臣都必須有大學士的資格。可見,內閣最初隻是一個秘書機構。演變到後來,內閣的職能發生了變化,輔臣又開始承擔起宰相的角色。但選拔輔臣的規矩沒有改變,入閣之前,必須先有大學士的資格。內閣中的一把手稱為首輔,餘下的稱為次輔。內閣的輔臣多少,沒有定編,最多時有七八個,少時隻有一兩個。內閣和今天的國務院差不多,首輔相當於總理,輔臣相當於副總理。張居正入閣才42歲。在今天看來,這麼年輕就當上國務院副總理,根本不可能。所以說,張居正真正的政治生涯,是他進入權力中樞之時,也就是從42歲開始。
張居正入閣之初,首輔是徐階。一年後,接替徐階擔任首輔的是張居正的老搭檔高拱。高拱比張居正先入閣兩年,高拱本與徐階關係不錯。他之入閣,徐階起了不少作用。但後來為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積下嫌怨,矛盾越來越大,最後不共戴天。首先是徐階把高拱排擠出了內閣,讓高拱回到了老家,接著又是高拱翻盤,把徐階排斥回了老家,他回到內閣當了首輔。
4、兩虎相鬥護其弱
在高拱與徐階的爭鬥中,第一次檢驗了張居正在處理人際關係上的平衡能力。這兩個人,一個是他的恩師,一個是他的盟友。這樣兩個人掐起來,張居正既不能幫助高拱整徐階,也不能幫助徐階整高拱。他暗自為自己訂了一個行事的原則,即兩虎相鬥時,自己決不參予,但一定要想辦法保護弱勢的那一方。比如徐階比較強勢,高拱比較受壓時,他盡量采取一些辦法保護高拱。後來高拱強勢,幾欲把致仕在家的徐階置於死地,他這時候便和徐階關係密切起來。有一次高拱要懲處徐階的兒子,說他在鄉裏橫行不法,還把他抓進了大牢。張居正依靠他的能力,使徐階的兒子免受懲處。這件事情讓高拱非常不滿意,有一次他闖進張居正的值房,把張居正狠狠說了一頓。他問:“我聽說你收了徐階三萬兩銀子,然後徇私情,把他兒子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這個事嗎?”曆史記載,張居正聽了高拱的指責以後,用手指天剖白自己,言詞甚苦。就因為這件事,高拱和張居正兩人之間開始產生了隔閡。
高拱入主內閣柄政時,內閣還有李春芳、趙貞吉、殷士瞻、張居正等四位輔臣。在連續三年的時間裏,高拱把除了張居正之外的三個輔臣全部排擠出了內閣。在別人被排擠時,張居正一是保護自己,二是采取附和高拱的態度。這一期間他們既有矛盾又有聯合。到了隆慶四年,內閣隻剩下高拱和張居正,兩個人的矛盾也就從那個時候開始表麵化了。
民間有一句話“一條繩拴不住兩頭叫驢”。高拱與張居正兩個人,都有經邦濟世之才,都想幹一等大事,心中也都很有主見。任何一個單位,大至國家,小至處室,如果領導層都是很有主見的人,都想堅持己見,就沒有辦法以誰為主了,就無法建立起團隊精神。隆慶四年的內閣就是這種狀況。盡管高拱與張居正在對待西北軍事問題上、在對待蒙古的問題上,在對待開放、海禁的問題上,執政的理念與方針基本一致,但在用人問題上,卻經常發生齟齬。
高拱在當時是最有權勢的人物,他不僅僅是內閣的首輔,同時還兼任了吏部尚書。除了朝廷的行政權,他還把人事權牢牢控製在手裏。這就相當於今天的國務院總理,還兼著中組部長一樣,這個權力實在太大了。
我在《張居正》一書中寫到兩人矛盾的爆發,是因為兩廣總督的人選問題。因為當時廣西的一些瑤民造反,占山為王,兩廣總督李延率兵去剿匪,剿了很長時間,不但沒有取得勝利,反而土匪越剿越多。其軍費開支也沒有節製,耗費了大量的國庫銀子。張居正認為此人非換不可,並推薦了他的同年殷正茂接任。開始高拱堅決反對,其理由是殷正茂有貪名,在江西巡撫的任上,就有人來信揭發他貪汙受賄的行為。當然,這件事是控告有名,查證無實。高拱拈出這檔子事來,是個托詞,真正的理由是因為殷正茂與張居正同為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屬於同年,私交不錯。但在隆慶皇帝病重期間,高拱審時度勢,態度突然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忽然主動提出讓殷正茂接任兩廣總督。這時候仍有人對高拱說殷正茂有貪名,喜歡錢。高拱說了一句話:“我給他二十萬銀子讓他貪,隻要他能夠把剿匪這件事辦好,就讓他貪了。”我寫這段故事並非全是虛構,對殷正茂態度的轉變,明史有明確記載。高拱在用人問題上不拘一格、量才而用,這是他的可貴之處。但在用誰的問題上,他卻比較自私,因為受了朋黨政治的影響,他習慣用門生故舊,親戚鄉黨,就為這件事,兩個人的矛盾與分歧越來越大了。
到了隆慶六年,也就是1572年的夏天,隆慶皇帝死後,兩人矛盾終於徹底爆發了。隆慶皇帝朱載垕三十六歲駕崩。留下一個皇後、一個貴妃、兩個兒子。大兒子朱翊鈞十歲,小兒子潞王四歲。按照規矩,皇後沒有生孩子,如果嬪妃生了孩子,名義上的母親必須是皇後,稱為嫡母,而他的母親就稱之為生母。這時候剛剛登基的萬曆皇帝朱翊鈞,其嫡母陳皇後不過32歲,生母李貴妃也才28歲,他自己也隻是一個10歲的孩子。主少國疑,國家管理的鏈條好象突然一下子斷了。這時候內閣的權力變得非常大,因為皇帝不能親政,內閣跟皇帝溝通要靠一個中轉部門——司禮監。司禮監和內閣什麼關係呢?司禮監是一個太監的機構,紫禁城裏有24監局,裏麵有一套完整的小社會。這24監局裏,比如尚官監,相當於組織部,管太監的提拔和懲處;供用庫相當於財務部,替皇上管財產;衣帽監是管皇上的穿戴……總共24個衙門,另外加上一個商業機構寶和店,皇上做生意的地方。還有一個東廠,皇上親自管理的特務機構。總管這24個監局的,就是司禮監。司禮監有一個掌印太監,下麵還有三到四個秉筆太監,為皇上批複文件。司禮監的掌印太監一般叫做“公公”,或者“爺”。內閣和皇上打交道,大臣要見皇帝,呈文件都要通過司禮監。因此政令是否暢通,首先決定內閣和司禮監的關係。隆慶皇帝上任之初,免除了司禮監掌印陳洪的職務。按照資格,接任掌印太監的應該是馮保。馮保資曆非常老,已當了很多年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東廠提督,其地位在太監中擺在第二。論他的資曆,順理成章應該由他接任司禮監掌印。但高拱覺得他控製不了這個人,因此就向隆慶皇帝力薦孟衝接任。孟衝出身禦膳房,給皇上做飯的,隆慶皇帝有一個特點,非常喜歡吃驢腸,禦膳房每天殺一頭驢,為的是讓隆慶皇帝吃上新鮮的驢腸。而最會做驢腸的就是孟衝,因此隆慶皇帝對孟衝也很賞識,便同意了高拱的推薦。
高拱突然把孟衝推到司禮監掌印的高位,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孟衝知恩圖報,在司禮監任上四年,對高拱俯首帖耳、言聽計從。因此高拱跟皇上的聯絡十分暢通。隆慶皇帝一死,形勢立刻發生了變化,因為萬曆皇帝是個10歲的孩子,凡事都依賴他的大伴馮保。馮保一直是萬曆的男保姆。晚上還帶著萬曆睡覺。萬曆小時候鬧百日咳,整晚不睡覺,隻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他安靜,就是騎在馮保的背上,把馮保當馬騎。馮保就趴在磚地上繞圈,一停下來萬曆就哭。所以隻有一夜夜地在地上轉磨兒,膝蓋都磨出了血。萬曆對馮保產生了依賴之情,萬曆從來不喊馮保的名字,就喊他“大伴兒”。李貴妃也很喜歡馮保。在萬曆當上皇帝的當天,5月25日當天下午3點,就讓太監送一道中旨到了內閣,免去孟衝的司禮監掌印職務,改為馮保接任。
6、高拱與李太後作對,終遭免職
一聽這道聖旨,高拱沒有思想準備,因此很生氣。生氣的原因是:第一,這種重大的人事任免不但沒有經過他同意,連事先通氣都沒有做到;第二,聖旨頒行,在明代有一整套規矩。當一個大臣向皇帝彙報問題時,要寫成奏章,通過通政司送到司禮監,司禮監念給皇帝聽了以後,皇帝不提任何意見,便把奏章發還給內閣。由內閣輔臣根據朝廷的製度以及具體情況擬出一個回答的方案,叫做“擬旨”。代皇上擬好聖旨以後又送還司禮監。如果皇帝同意輔臣的意見,就由秉筆太監用朱砂筆工整地抄寫下來,再發布。如果皇上不同意,就發還內閣重擬。所有的聖旨都要經過票擬,擬完以後經過皇上同意再發下來的叫做聖旨。如果沒有經過內閣輔臣票擬而由皇上直接發下來的指令,稱為中旨。10歲小皇帝的第一道聖旨就是中旨,這讓高拱感覺到內閣的相權受到了嚴重的傷害,何況中旨的內容也使他極為不滿。當時高拱就把中旨摔到地上,傳旨太監嚇壞了,說這可是皇上的諭旨。高拱說:“什麼皇上的諭旨,都是你們這幫太監搞出來的!遲早要把你們都趕走!皇上一個10歲的孩子,他懂得什麼?”太監回去把話告訴了馮保,馮保立即進乾清宮向李貴妃母子告狀。但他改變了一點內容,稟報說:“高胡子說,10歲的孩子能當什麼皇帝?”據說,李貴妃和朱翊鈞母子二人聽了這句話非常震驚,也很害怕,兩人抱著哭了一場。所以萬曆皇帝一直到老,終生都不肯原諒高拱,非常記恨他。就因為這件事,在馮保的攛掇之下,李貴妃和小皇帝作出了決定,撤掉高拱內閣首輔的職務,讓張居正接任。
決定曆史成功的往往就是一個細節。因為高拱接中旨的態度,也因為高拱和馮保的長期結怨而導致了高拱的下台。讓高拱下台的旨意由皇後、皇貴妃、皇帝三人共同頒布。抬頭是皇後懿旨、皇貴妃令旨、皇上聖旨。這道旨非常嚴厲,要高拱接旨後立刻啟程回老家閑住,一刻也不準在北京停留。所以當聖旨傳達後,立刻就有一幫錦衣衛,類似於今天的武警,把馮保押送出北京。倉促中老兩口隻得雇一輛牛車,淒淒惶惶地走出了宣武門。就這樣,高拱永遠離開了北京,也離開了權力中樞。張居正治國的十年生涯也就從這個時候開始了。
7、《病榻遺言》的記載不大靠得住
張居正在取首輔職位的過程,遭到不少人的非議。高拱寫了一部回憶錄《病榻遺言》,對張居正的攻擊非常厲害。說他與馮保結盟,竊取權柄。如果認真探究,就會發現高拱的話站不住腳。
在《病榻遺言》裏,高拱記述了這樣一個細節,隆慶皇帝病重時,有一天他從文華殿旁邊的恭默室走出來,看到張居正的書辦(也就是今天的秘書)姚曠拿著一疊厚厚的信劄往前走。看到高拱後,姚曠趕緊折道,想繞開他。高拱一看不對,叫他過來,要看他手上的東西。姚曠不敢不給。高拱一看,原來是張居正寫給馮保的信劄。其因是馮保就幾件事情的處理向張居正討教,張居正給了他回答。這件事放在平常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在皇上病重、局勢微妙的期間,張居正這麼做,便被高拱視為是一種背叛。因為此前,高、馮兩人的矛盾已經公開化。高拱雖然有謀略,但無城府。放走姚曠,他就回到辦公室找來張居正,怒氣衝衝斥道:“你背著我跟馮保結盟,還給他支招,你什麼意思?”張居正解釋說:“馮保弄不懂的事,我給他提點建議,僅此而已。”高拱認為這種解釋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便將這件事講給自己的門生聽,大家都替老座主抱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