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各國公使再度照會清政府:如果清政府不能保證在華外國人的安全,各國政府強烈要求自行派兵來華“自衛”。
接到照會後,清朝總理衙門的大臣曾私下與關係不錯的美國駐華公使康格接觸,希望康格請美國政府出麵斡旋,務必不能讓列強派兵來華。清政府已經被列強的堅船利炮給打怕了。
康格回答說:“由於我已經向美國政府電告了清政府保證平息暴亂法令,卻發現六個月來那不過是一紙空文,所以我不會電告美國政府說大清可以或者正在平息義和團。”不僅直接拒絕了中方的請求,康格還進一步聲明:如果清政府不能讓情況緩和,暴民威脅不能解除,他將強烈要求派遣足夠的美國海軍警衛保證安全。
總理衙門大臣連忙擺手說“沒有必要”,他們反對美國派兵來華。但對於關鍵的義和團問題,各位大臣隻是機械地重複半年以來的說辭:清政府將采取有效措施解決問題。
康格是常年和清朝官僚打交道的“中國通”。他很清楚清朝大臣的回答意味著清政府在拖延時間,而並不會采取什麼“有效措施”,更不能“解決問題”。
5月28日,9名皈依美國基督教衛理公會派的中國婦孺教徒被義和團民殘忍地殺害了。這個消息讓各國駐華使館迫切要求保護自身安全。德、英、美、奧(奧匈帝國)、法、意、日、俄八國公使聯合致信大清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通告說八國決定開會商討運送軍隊抵京事宜,要求清政府安排火車運送各國軍隊進京。
八國能所征調的軍隊主要是各國在天津的駐軍。他們不知道,京津鐵路早已被扒了。京津交通被割斷,在京各國僑民已經被困在北京了。不久,北京對外電報通訊也將消失。他們將和外麵的世界徹底失去聯係。
29日,總理衙門對八國公使的集體信件作出答複:已經派兵赴各地平息暴亂,請求各國三五日之後再做決定。
第二天(5月30日),各國公使由英國公使竇納樂領頭,鄭重地麵見總理衙門大臣徐用儀、許景澄、袁昶、廖壽恒和聯元5人。
竇納樂重申了各國的要求:允許派兵進京保護外國公使館,要求清政府提供交通便利。為了說明中國軍隊已經不能保護外國人而且還加入了排外的隊伍,竇納樂特地指出在豐台有兩個英國人遭受守護永定門的清兵襲擊、清兵焚燒了法國工程師的住房。竇納樂強硬地表示即使清政府不同意外國軍隊進京,各國士兵也會如期抵達。事實上,各國抽調的武裝警察已經在趕往北京的路上了。
徐用儀、許景澄等人麵對最後通牒一樣的會麵,隻能繼續采取拖延戰術,說茲事體大,要請示頤和園的光緒皇帝才能決定,請公使們第二天清晨等消息。
英、俄、法、美公使當即要求總理衙門立即答複。竇納樂強調說中國軍隊已經加入了攻擊外國公民的行列,情況緊急,任何拖延都可能導致嚴重的後果。
徐用儀等人作出讓步,表示當日下午將會奏請皇上,請公使們等候消息。各國公使失望之餘,在告辭前再次重申:無論清政府是否準許,各國都將發兵自救。31日下午4時左右,各國公使離開總理衙門。之後他們沒有得到是否準許本國軍隊進京的任何回複。
各國公使終於確信眼前的騷亂是清政府內部出了大問題。清政府內部積累的矛盾和曠日持久的明爭暗鬥,如今通過義和團的狂飆表現了出來。上帝遠在西方,而且連供奉上帝的教堂都一個個陷入了熊熊烈焰,在華外國人隻能武裝自救了。31日淩晨,50名美國兵、75名俄國兵、75名英國兵、75名法國兵、40名意大利兵、25名日本兵抵達北京。這支人數有限的軍隊隨即加入了武裝保衛使館區的隊伍。這讓局勢進一步惡化了。
另一邊,徐用儀、許景澄、袁昶、廖壽恒、聯元等人在朝廷中靠邊站了。他們五人都是熟悉洋務的相對開明分子,反對仇外排外,主張和平交涉。因此他們和載漪一派格格不入。在慈禧太後廢帝立儲問題上,徐用儀、許景澄、袁昶、聯元等人堅決反對——和外國公使的態度一致。這就在切身利益上得罪了“大阿哥黨”。此外,徐用儀、立山、聯元等人多次維護光緒皇帝、上書指斥剛毅等人,雙方的冤仇越結越深。現如今,載漪一派借著義和團狂潮勢力水漲船高,哪能放過排斥異己的絕好機會?清政府將總理衙門大換血,任命載漪、啟秀、溥興、那桐四名守舊排外且不通外務的大臣接替徐用儀、許景澄、袁昶、廖壽恒、聯元5人。
從此,即便是冗長無聊、毫無效果的外交溝通渠道也在清政府和各國公使間消失了。
三
6月10日,在天津的各國軍警決定組織聯軍,強硬向北京進軍。
聯軍由英、法、俄、美、德、日、奧、意八個國家出兵組成,史稱“八國聯軍”。
八國聯軍在剛剛組成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宏偉藍圖。他們的目的很簡單:衝進北京,解救被困在使館區內的外國人。進入6月,北京局勢更加惡化,各國公使館通過電報頻繁向外界呼救。八國聯軍的組成最初是在京的各位公使“喊救命喊出來”的,一共有2100餘人,推舉英國海軍中將西摩爾指揮。西摩爾帶著這支不小的隊伍,艱難地向北京進發。
清政府派許景澄前往阻攔,要求八國聯軍折回天津。西摩爾斷然拒絕。之前半年,西方各國與清政府反複交涉,清政府的毫無作為和頻繁開空頭支票已經透支了西方的信任。這一次,西摩爾根本就不相信許景澄的任何說辭或者許諾。2100餘人的隊伍繼續向北京挪動。他們每走一步都很難,沿途已經成熟的玉米林和義和團民的偷襲嚴重滯緩了進軍速度。直隸總督裕祿下令清軍加入堵截八國聯軍的隊伍。清軍的參戰讓中國政府軍和外國軍隊直接交戰,讓一次營救行動升級為國家之間的戰爭。曆史書上的“八國聯軍侵華戰爭”就此打響了!
西摩爾一行人在清軍和義和團的共同打擊下,出天津城不遠即被迫退回天津。
義和團初戰告捷,團民們更加興奮,他們徹底拆毀京津鐵路,切斷京津電報線。許多清兵也加入了義和團的行列。6月11日,奉調入京的清兵甘軍士兵發現街上有人乘坐小轎車,上前圍攻。盡管車裏的乘客是黃皮膚黑眼睛的東方人,他們還是殺死了乘客,並殘忍地將屍體肢解後拋在路邊。這個死者是日本駐華使館書記官杉山彬。杉山彬的死,急速加劇了在京外國人的恐慌心理,他們一個勁地發電報催促援軍早日趕到。
與八國聯軍爆發戰爭後,對清政府家底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慈禧太後害怕了。心虛的她更需要現實中的和心理上的支持。守舊排外勢力再次大力推薦“刀槍不入”、“神靈附體”、“扶清滅洋”的義和團。6月13日,慈禧太後權衡之後,決定向義和團“示好”。清政府承認義和團的合法性,準許團民進入北京。13日後,10萬義和團湧入北京城。慈禧獎勵了團民首領,還下令內侍宮女學習義和團功夫。上行下效,朝廷親貴、王公紛紛召團民去護衛府邸;清軍官兵不僅對持械在京城四處遊蕩的義和團民熟視無睹,自己也正兒八經練起拳來。
義和團迅速失控,打砸搶燒行為蔓延全城。最繁華的前門大街一帶,上千家巨商大鋪被大火焚成廢墟。正陽門樓亦被燒塌。京師24家鑄銀爐廠也全被焚毀,北京市所有錢莊銀行因此被迫歇業,全城市場交易停止。義和團的秩序代替了正常的社會秩序。團民四處設壇,燒符念經,四處搜捕洋鬼子、二毛子,或者拉人來辨認是否是媚外分子。信教的中國人如果沒有及時躲入使館區,性命就會不保。13日義和團剛進城的時候,美國使館館員切希爾冒著生命危險,偷偷跑到總理衙門前希望找人溝通。結果,總理衙門大門緊鎖,空無一人。充滿理想主義的美國人也徹底斷了與清政府接觸的想法。
6月14日,義和團民包圍了公使館區。入夜,圍館團民的火把照亮了整個天空。
15日,美國代理國務卿海約翰給美國駐華公使康格發了一封電報:“你需要更多軍人嗎?與海軍指揮聯係並回報。”電報發出後渺無音訊。三個月後,海約翰才收到了康格三個月前發的求救電報。
北京各使館和外界的一切聯係都被切斷了。
歐美社會開始傳言義和團已將各國駐華公使都斬盡殺絕了。
各國政府都在相互詢問:北京城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北京發生了什麼?
一
北京使館區成為一座孤島的同時,各國援軍開始雲集天津大沽外的渤海灣。
6月16日,各國援軍在大沽炮台與清軍展開激戰。當天中午,慈禧太後召開禦前會議商討對策。處於帝國金字塔頂端的王親大臣、六部、九卿100餘人悉數參加了決定天下命運的這次會議。
會議糾結於如何看待義和團的問題。一派是堅持袒護、利用義和團,另一派反對利用義和團,立場堅定,涇渭分明。袁昶說:“拳實亂民,萬不可恃。就令有邪術,自古及今,斷無仗此成事者。”他們一派主張鎮壓義和團,迅速穩定局麵,然後與外國交涉。慈禧對外國人心存忌諱,反駁說:“法術無足恃,豈人心亦不足恃乎?今日中國積弱已極,所仗者人心耳。若並人心而失之,何以立國?”既不想與外國交涉,又沒有強大的力量可以依靠,她隻能轉向義和團。“法術無足恃”表明慈禧對義和團那套三腳貓的功夫也不相信,她看重的是義和團狂飆運動中體現出來的“人心”。強烈對外的社會心理是和慈禧太後的意誌一致的,是可以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