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討論的結果是:第一,由榮祿派兵保護使館區。等京津鐵路修複後,使館人員願去天津與否,悉聽尊便;第二,千方百計阻攔八國聯軍進京。可見當時,清政府還不想與列強開戰,但又想不出妥善的解決方法,隻求維持現狀。總理衙門將朝廷的意見通知了各國使節,榮祿也派出了清軍保護使館區。
17日,大沽炮台陷落的消息傳來。下午3時,慈禧太後緊急召開第二次禦前會議。會上,慈禧拿出了一份列強的“照會”。照會內容四條:一、指明一地,令中國皇帝居住;二、代收各省錢糧;三、代掌天下兵權;四、勒令慈禧太後歸政光緒皇帝。如此重要的照會據說是榮祿的門生從江蘇搞來,通過榮祿轉呈的。也有人說是“大阿哥黨”們炮製的這份照會。總之,後人大多懷疑此照會的真實性。普遍的說法是照會的四項要求早就在西方人中流傳。上海英文報紙《北華捷報》曾發表一篇社論,明確提出了這四項要求,後來又被轉載在《字林西報》上。可能是在此文刊登前,被報社華裔職工獲悉,輾轉被江蘇糧道羅嘉傑所悉。羅道台將之當成重要情報彙報給了北京。不論真假,它對慈禧的心理造成了巨大打擊。慈禧和列強的矛盾實質是權力之爭,慈禧害怕西方推翻自己的地位。之前西摩爾的進軍,現在大沽炮台失陷、列強大軍雲集天津,再到眼前明確逼自己退位的照會,無不切割著慈禧脆弱的神經。
內容一宣布,依附慈禧權力的載漪等20多人哭成一團,宣誓效忠太後老佛爺,要求和洋鬼子誓死一戰。慈禧惡狠狠地說道:“今日釁開自彼,國亡在目前,若竟拱手讓之,我死無麵目見列聖,等亡也,一戰而亡,不猶愈乎?”慈禧這番話大有為了自己的權位而不顧國家存亡,脅迫天下與西方世界一戰的豪賭心理。贏了,慈禧保住了權位;輸了,國家敗亡,生靈塗炭。載漪等人卻在一旁眾口一詞助陣:“非戰不可。”慈禧於是拍板:“今日之事,諸臣已聞之矣,我為江山社稷,不得已而宣戰。”
袁昶、許景澄二人趕緊勸阻慈禧太後不能依靠義和團,更不能向列強宣戰,不然會國破家亡。慈禧太後正在氣頭上,降旨將二人處斬:“許、袁二人其罪在聲名惡劣,平日輸洋務,各存私心。每遇召見時,任意妄奏,莠言亂政,且語多離間,有不忍言者。”許袁二人死後,家人不敢收殮,昔日的同事、兵部尚書徐用儀代為殯葬。載漪、剛毅等人得知後,指使一夥義和團民闖入徐家,將徐用儀及全家人緊緊捆住後亂刀捅死。一不做二不休,載漪、剛毅又指使團民去聯元家中殺害了聯元、逮捕了立山。立山多次公開懷疑義和團的“神術”,團民抓住他後在義和團壇前焚表查驗他是不是“二毛子”。查驗時,紙灰上升,表明立山不是二毛子,但團民還是將他投入監獄。徐用儀、聯元的死和立山被捕,慈禧太後都不知曉。載漪、剛毅等人事後請旨誅殺三人時,慈禧立即同意殺戮三人。這表明,慈禧已經漸漸偏離了正常思維,多少染上了極端排外的情緒。諷刺的是,殺害徐用儀的聖旨給他定的罪名是:辦理洋務貽患甚深。
開明官員橫死,頓時讓朝堂上下噤若寒蟬。沒有人再敢勸阻慈禧太後理性行事了。
慈禧也曾派剛毅、刑部尚書趙舒翹等人出京考察義和團運動的真相。可她選的這兩個人都是根深蒂固的保守排外分子,出京後看到義和團民到處搗毀鐵路電線、焚燒洋書油畫,“於我心有戚戚焉”,從心底裏認同了義和團的思想。結果他們回來大誇義和團的好處,鼓吹義和團可用。這對慈禧在非理性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二
6月19日,總理衙門照會各國駐華使節“限二十四點鍾內各國一切人等均需離京”。
困守使館區的各國公使集會商議對策。德國公使克林德提議各公使聯袂前往總理衙門要求保護。其他公使紛紛搖頭反對。日本書記官杉山彬的死就是血淋淋的教訓,表明外國人離開了使館區就有生命危險。克林德大不以為然。他18歲就進入德國使館做翻譯,在中國曆練多年,性格暴躁又自信。克林德並不害怕義和團,14日下午他就曾率士兵開槍打死團民約20人。他見其他公使拒絕一同去總理衙門,堅持單獨去麵見總理衙門官員。
結果,這成了克林德一生中作出的最後一項決定。他離開使館區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6月20日,克林德帶著翻譯柯士達分乘兩頂轎子前往總理衙門,走到現在東單北大街西總布胡同西口的時候遇到了載漪掌管的虎神營的小隊長恩海率領士兵巡邏。克林德在轎中開槍向恩海射擊,恩海躲過子彈後拔槍還擊。克林德頓時喪命,成了被清軍殺死的第二個外交官。當時在北京的記者莫裏循采訪了逃回來的翻譯柯士達。柯士達說:“誰射殺了公使,他的同伴是些什麼人,這都是沒有疑問的。他們不是義和團,而是清兵,都穿著軍服。他們無疑是事先在捕房附近埋伏好的。唯有九門提督崇禮方能下此命令??此外,還有一個情況可以佐證公使是被政府軍謀殺的:沒有人向轎夫和馬夫開槍。假如是義和團,他們一般都會以同樣的仇恨襲擊為洋人服務的中國人。”莫裏循在《泰晤士報》上報道:“太後和端郡王??籌劃了一次集體屠殺,根據這一計劃,所有外國公使在那天早晨都將大難臨頭。”他的觀點代表了西方普遍的看法,那就是克林德是被清政府有組織、有預謀地謀殺的。可根據八國聯軍占領北京後對恩海的審問,並沒有發現“預謀”的證據。恩海說載漪事後曾答應提拔自己,還說要賞銀70兩。結果,恩海隻拿到50兩賞銀,也沒有獲得提拔。中國史學界普遍認為,克林德的死是一次意外衝突,沒有預謀。
克林德死後第二天(6月21日),清政府以光緒皇帝的名義,向英國、美國、法國、德國、意大利、日本、俄羅斯、西班牙、比利時、荷蘭、奧匈帝國11國同時宣戰。
宣戰詔書痛斥西方列強欺淩、侵略中國:“欺淩我國家,侵犯我土地,蹂躪我民人,勒索我財物。朝廷稍加遷就,彼等負其凶橫,日甚一日,無所不至。小則欺壓平民,大則侮慢神聖。”因此,“朕今泣涕以告先廟,慷慨以誓師徒,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一決雌雄”。那清政府拿什麼和西方所有主要國家作戰呢?首要的力量當然是義和團:“近畿山東等省,義兵同日不期而巢者,不下數十萬人,下至五尺童子,亦能執戈以衛社稷”;其次的力量是全國忠勇的百姓:“無論我國忠信甲胄,禮義幹櫓,人人敢死,即土地廣有二十二餘省,人民多至四百餘兆,何難剪彼凶焰,張國之威”。
詔書擬得振奮人心,但所謂的宣戰卻局限於對北京使館區的主動進攻。原本聚集在使館區周邊的義和團和朝廷軍隊,前者揚言要攻入使館殺絕洋人,後者是受命來保護使館區的。6月16日到20日中午,因為榮祿所部軍隊的保護,義和團沒能對使館發動進攻。6月20日下午開始,形勢變了。使館區遭到了清軍和義和團的聯合攻擊。
各使館已經抓緊時間築起防禦工事,武裝成年男子和部分婦女,嚴陣以待。在此後將近兩個月內,外國人依仗防禦工事和先進的軍火,阻擋住了清軍和義和團的聯合進攻。
外國親曆者的記錄能讓我們對使館區的戰鬥有一個直觀了解。竇納樂事後在報告中寫道:“(6月20日)下午四時正,清軍從北麵和東麵開火??於是開始了中國政府軍隊對北京各使館的有組織的進攻”,“他們為了要打垮及消滅我們做了三個多星期的堅決努力??而這種努力不是利用暴徒或叛兵,而是利用中國政府有組織的部隊幹的”。康格在信中寫道:“華兵奮擊共26日??約計施放炮彈四千有奇,槍彈數萬??中國兵死約二千餘名。”義和團缺乏組織和訓練,武器低劣,加上迷信“刀槍不入”的神功,常常盲目進攻,造成了巨大的無謂傷亡。曾經有一名“十五歲之童子??直對日本防線而來,手中並無兵器,隻拿引火之物及油一瓶”,他本想縱火,結果半道就中彈死去了。
三
宣戰詔書通過電報傳達給了各地督撫。改革派的總督們都反對宣戰的決定。湖廣總督張之洞回奏朝廷,“懇請嚴禁暴民,安慰各國,並請美國居中調停”。山東總督袁世凱派兵保護境內教堂和外國人的安全。兩廣李鴻章則直接抗旨,說“此亂命也,粵不奉詔”。隱隱中,他們都感覺大禍將至。
南方有誌之士開始自發地挽救局勢,避免戰火蔓延。洋務幹將盛宣懷提出了“東南互保”方案,建議南方四大總督(李鴻章、張之洞、袁世凱加上兩江總督劉坤一)拒絕宣戰詔書,而且還要向各國公使承諾保護境內外國人的生命財產,允許各國保護租界內的中外商民的生命財產。“東南互保”方案得到了李鴻章、張之洞等人的響應,也獲得了張謇等企業界人士的支持。各方積極促成東南和北方劃清界限,保界安民。四大總督中劉坤一對“東南互保”方案表示猶豫——畢竟是抗旨不遵的“大逆”之罪,弄不好要掉腦袋的。跟他素有交情的張謇出麵勸說,劉坤一說出了顧慮,北京即使淪陷了,太後和皇上可以去西北,朝廷還在。張謇回答說,朝廷是名,東南是實,名實要相符。如果東南陷入戰火,朝廷有名無實,即使逃到西北也存在不長。劉坤一這才下定決心,加入“東南互保”。他對幕僚賓客說:“頭是劉姓物。”腦袋是劉坤一自己的腦袋,他提著腦袋抗旨主和。
結果,劉坤一不僅保住了腦袋,“東南互保”還確保了中國大部分地區免於戰火摧殘。八國聯軍和義和團的戰火被局限在北方數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