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禁冗文浮言(1 / 2)

朱元璋出身貧苦農民,幼年“家貧親老,無資求師以問業”①。《皇朝本紀》謂其遊方“三載,複入皇覺寺,始知立誌勤學”,可能其啟蒙識字即在此期間。從軍以後,有了權力、地位,由於事業的需要,大量吸收了地主階級的知識分子。他在眾多儒生的影響下,努力學習文化,經常談古論今,因而知識大長,學問益進。從渡江到稱帝,他和幕府中的儒生,如陶安、範常、夏煜、孫炎、楊憲、葉儀、戴良、劉基、宋濂等人,朝夕討論,講述經史,經過十幾年封建文化的學習,中年以後,朱元璋不但了解一些儒家的經義,能寫作通俗的文字,並且還能吟詩、作賦,評論文學作品的短長。初下徽州時,朱升請他題字,朱元璋親寫“梅花初月樓”匾額②。和陶安論學術,親製“國朝謀略無雙士,翰苑文章第一家”門帖子送給他③。鄱陽湖之戰打敗了陳友諒,高興之餘,和夏煜等草檄賦詩④。宋濂不會飲酒,在朱元璋麵前,勉強飲了幾杯,不覺酩酊大醉,朱元璋送以白馬,作《白馬歌》⑤。

做了皇帝以後,更加喜歡文墨,毛騏、陶安死,朱元璋為其親撰祭文⑥。桂彥良出作晉王傅,特撰文送行⑦。張九韶告老還鄉,又作文送行⑧。朱元璋為文質實,主張文章應該寫得明白清楚,通道術,達時務,也就是要適應政治上的需要。他曾著文辯論韓愈訟風伯之失審,謂:“今也韓愈既逝,文已千古,吾辯為何?欲使今之儒者,凡著筆之際,勿使高而下,低而昂。當尊者尊,當卑者卑,”⑨即根據事實,不可隨心所欲。

早在吳元年(1367)正月,朱元璋尚未稱帝時,就曾對中書省官員說:“古人祝頌其君,皆寓警戒之意,適觀群下所進箋文,頌美之詞過多,規戒之言未見,殊非古者君臣相告以誠之道。今後箋文隻令文意平實,勿以虛詞為美也。”⑩洪武二年(1369)三月,他對翰林儒臣說:“古人為文章,或以明道德,或以通當世之務,如《典》、《謨》(均《尚書》中之篇名)之言,皆明白易知,無深怪險僻之語。至如諸葛亮《出師表》,亦何嚐雕刻為文,而誠意溢出,至今使人誦之,自然忠義感激,近世文士不究道德之本,不達當世之務,立詞雖艱深,而意實淺近。即使過於(司馬)相如、楊雄,何裨實用?”故令:“自今翰林為文,但取通道理,明世務者,無事浮藻。”這是他關於整頓文風的第一次明令。洪武四年(1371)閏三月,朱元璋審定翰林所撰武臣誥文有“佐朕武功,遂寧天下”之句,即提筆改為“輔朕戎行,克奮忠勇”。並召詞臣指示:“此言大過……自今措詞,務在平實,毋事誇張。”再次強調其關於文風的主張。

唐、宋以來的政府文字,無論從上而下的製誥,從下而上的表奏,照例使用駢儷四六文體,華而不實。唐代韓愈提倡的古文運動,雖然在民間起了作用,但是以後的政府公文依然是因循舊章。對於同時代使用兩種文體,朱元璋很不以為然。洪武六年(1373)九月,朱元璋從製度上采取措施,頒布《文書式》,“詔禁四六文詞”。在此之前,他令翰林院儒臣選唐、宋名家所著“表”、“箋”中之可為法式者,作為標本。諸臣遵照選出唐柳宗元《代柳公綽謝上表》、韓愈《賀雨表》進上,朱元璋認為符合其宗旨,即“命中書省錄二表,頒為天下式”,規定以後各衙門進表,皆仿此。並諭各部官員:“唐、虞、三代,《典》、《謨》、《訓》、《誥》之詞,質宴不華,誠可為千萬世法。漢、魏之間,尤為近古。晉、宋以降,文體日衰,駢儷綺靡而古法蕩然矣。唐、宋之時,名儒輩出,雖欲變之而卒未能盡變。近代製、誥、章、表之類,仍蹈舊習。朕常厭其雕琢,殊異古體,且使事實為浮文所蔽。其自今凡告諭臣下之詞,務從簡古,以革弊習。爾中書(省)宜播告中外臣民,凡表、箋、奏疏,毋用四六對偶,悉從典雅。”不但發布禁令,而且頒布樣板,以供仿效,較前之僅為禁令者更進了一步。

洪武九年(1376)閏九月發生“五星紊度,日月相刑”的特殊天象,時稱“星變”,封建時代人們認為這是上天示警。勵精圖治的朱元璋,對此非常重視,特“詔告臣民,許言朕過”。為時一月,即有中、外臣民十五人應詔上書言事。繼而刑部主事茹太素上書陳五事,全文一萬七千字。朱元璋“命中書郎中王敏立而誦之。至字六千三百七十,乃雲:‘才能之士,數年以來,幸存者百無一二,不過應答辦集。’又雲:‘所任者多迂儒俗吏。’言及至斯,未睹五事實跡”。朱元璋不願再聽下去,以為“妄言”。遂召茹太素人,問:“爾為刑部之官,彼刑部官吏二百有餘,爾可細分迂儒俗吏乎?”茹不能答。必欲令其分別,茹回說:“無法指實其人。”朱元璋大發脾氣,命人施以杖責,以警“妄言”。次日深夜,朱元璋臥榻上,想起茹太素上書事,又令人接著往下讀,“直至一萬六千五百字後,方有五事實跡。其五事之字,止是五百有零”。朱元璋認為其中所言四事可行,即於早朝時命中書省、都督府、禦史台依茹太素所言施行。因而感歎:“籲,難哉!古今上書陳言者,未嚐不為國、為民,而為君而言者,雖有責人以難,故要其名者,亦甚不多。今朕厭聽繁文而駁問忠臣,是朕之過。有臣如此,可謂忠矣。”“嗚呼!為君難,而為臣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