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0章 帶頭大哥的風險值(1)(1 / 1)

程佶就這樣被迫退出這場利益博弈遊戲,準確地說是逃離了眼前的生存困境。一個做著升官發財夢的知縣,就這樣因為一場隨時可能爆發的官民衝突而選擇逃出官場,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巨大的諷刺。此時的禹州在程佶看來,就像是坐在了火山口上,隨時有噴發的可能。他可不能為了升官發財,而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搭進去。

在程佶逃離禹州官場之後,朝廷很快就派了一個叫朱光宇的官員來接替他的位子。本來就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官,有人的地方就不缺當官的人。

根據《禹州縣誌》記載,這個叫做朱光宇的官員,堪稱“健吏也。”就是說,朱光宇是個非常有能力的官員。既然上級能夠在官民衝突一觸即發的關鍵時刻將其遣派過來,就是看中了他身上具有滅火隊員的潛質,能夠為領導分憂。在這樣的一種局麵下,也是最考驗一個官員的時候。無論是對官員處理問題的能力,還是應對困境的精神能量,都將是一次嚴峻的考驗。

程佶是個十足的膽小鬼,他的臨陣脫逃,一半是被那些鬧事的群眾嚇得,一半是被自己嚇得。雖然禹州之前的曆任地方官吏也同樣收刮民資民膏,可收刮得程度和手段並沒有今天這麼厲害,鄉民雖有怨言,但是還沒有釀成激烈的社會矛盾衝突。程佶的逃離更多是因為聯莊會的異軍突起,鄉民有了聯莊會這個組織撐腰,就不再是個體與官家的對抗,而是集體與權力的博弈。又加上聯莊會有了劉化鎮、嶽三教這樣敢於公然為鄉民伸張正義的帶頭大哥,像程佶這樣膽小的地方官員又怎能不有所忌憚?事態的發展雖然還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麵,但是有著豐富政治經驗的程知縣還是嗅出了不祥的氣息,民間與官府的對立情緒開始蔓延。

無法走出博弈困境的程佶隻好選擇離開,用未知的前途來賭未知的命運,他沒有足夠的勇氣。

對於新任知縣朱光宇來說,他所接手的這盤沒有下完的棋雖然不是一盤死棋,但是要想走活這盤棋又談何容易?他要想真正走活眼前這盤棋,唯有將前任知縣濫加的浮收全部減免掉。隻有這麼做,才能夠消解民怨,緩和官民之間的緊張氣氛。

本來鄉民抱團就是源於利益上的訴求,一旦官府做出讓步,那麼他們對抗官府的理由和動力就會隨之動搖。如果官府再尋找機會改組或者取締聯莊會,那麼抱團的村民就會從鄉團組織的母體上被生生剝離出來。失去組織庇護的鄉民陷入單兵作戰的境地,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也就失去了向官府和官員叫板的實力,失去了他們在底層社會好不容易爭取到的那點話語權。其實底層社會的話語權並不是一個或者幾個鄉民發出的聲音,而是一幫人,一群人,一個地方的人集體吼出來的聲音。

如果朱光宇接受了上麵的這個建議,也就贏得了事態發展的轉機。可是朱光宇好像與鬧事的鄉民在較勁似的,他偏偏沒有選擇妥協。他不但沒有妥協和讓步,反而沿著前任知縣開辟的錯誤道路準備一條道走到黑。如此一來,鄉民們實在坐不住了。

鹹豐四年(1854年)九月,嶽三教等鄉民代表在聯莊會帶頭大哥劉化鎮的帶領下,前往縣衙向新任知縣朱光宇請願,希望朱知縣能夠體諒民眾的疾苦,能夠將前任程佶加派的那些浮收減免。鄉民們的願望是美好的,可是這場請願行動並沒有取得他們想要的實際效果,新知縣朱光宇根本就不願意做出半點讓步。真是讓人搞不明白,朝廷怎麼會安排這麼一個油鹽不進的人到禹州地界來充當救火隊員。

這難免會讓人懷疑他到是來救火的?還是來澆油的?如果是救火的,他應該想辦法暢通官民交流的渠道,不應該將其堵死。在綜合各方利益的基礎上,隻有一個解釋能夠說得過去。那就是為了個人的利益。那些加派到老百姓頭上的稅賦,是一筆不菲的收入。更何況這個收入,基本上都會化為地方官員的灰色收入,進了個別人的腰包。不要小看了這筆灰色收入,他通常是正俸的好多倍,當時官員發財就是發的這部分財。朱光宇既然被時人評價為“健吏”,就說明他不是一個草包,他在權力運作方麵還是有一套的。

朱光宇不願意向鄉民妥協,並不能說明他這個新知縣就不知道如何去平息這件事。他不願意妥協,是因為他舍不得放棄那些唾手可得的灰色收入。正因為他是一個“健吏”,他才覺得自己有不妥協就能夠擺平一切的能力。其實在此之前,他的前任程佶又何嚐不是如此這麼想的。這是大部分官員的通病,他們的自負雖然是基於自身實力的考量,說到底還是公權力壯了他們的慫人膽。

他們在大部分時候的狀態就像是一個被打足了氣的足球,而權力就像是充實在他們身體內的氣體。一旦權力喪失,他們就會瞬間變為一隻癟足球。他們始終認為自己擁有了公權力,就等於是擁有了對普通民眾的合法傷害權和利益索取權。在官與民的權力博弈中,雙方實力懸殊。作為官家製度的履行者,無論是昨天的程知縣,還是今天的朱知縣,他們在走馬上任之時,都堅信自己有能力掌控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