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忱與黃檗在廬山觀瀑,寫下禪意十足的聯句詩。黃檗禪師起句雲:千岩萬壑不辭勞,遠看方知出處高。李忱聯句雲:溪間豈能留得住,終歸大海作波濤!
從李忱詩中可以讀出其潛心所在。據《莊子·達生》記載,春秋時期齊王請紀水渻子訓練鬥雞。養了才十天,齊王催問道:“訓練成了嗎?”紀渻子說:“不行,它一看見別的雞,或聽到別的雞一叫,就躍躍欲試,很不沉著。”又過了十天,齊王又問道:“現在該成了吧?”紀渻子說:“不成,它心神還相當活動,火氣還沒有消除。”又過了十天,齊王又問道:“怎麼樣?難道還是不成嗎?”紀渻子說:“現在差不多了,驕氣沒有了,心神也安定了;雖有別的雞叫,它也好像沒聽到似的,毫無反應,不論遇到什麼突然的情況,它都不動不驚,看起來真像隻木雞一樣。這樣的鬥雞,才算是訓練到家了,別的雞一看見它,準會轉身認輸,鬥都不敢鬥。”果然,這隻雞後來每鬥必勝。
唐宣宗李忱在佛門打工的日子裏,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過什麼。那些真亦假,假亦真的傳說讓李忱這隻“木雞”以一種超脫的形象出現在晚唐曆史畫卷中。而禪味,也成為李忱生命曆程中很重要的形象符號和精神氣質。或許是因為出身不好、給人的印象不好、與先皇關係不好的李忱,如何能合法地成為皇帝?李忱需要給世人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於是那段與佛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日子,就成為首選。
李忱出走後,武宗很長時間被一個噩夢所困擾。在夢裏一頭白額吊頸猛虎張牙舞爪地咆哮著,在夢中一次次地將他撕成碎片。武宗不堪忍受噩夢折磨,於是下旨意命京兆、華州和同州大規模捕殺長安附近的猛虎,來消解自己內心的恐懼和不安。現實的猛虎被捕殺的差不多了,可夢裏的猛虎卻依然在黑夜裏發出可怕的嘯聲。有人說,那頭猛虎不是動物園裏的觀賞動物,而是李忱的化身,理由是李忱的屬相是虎。
李忱,又是李忱。唐武宗決定,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的“光叔”。
李忱這時候正隨黃檗禪師隱居在涇縣的涇水西畔的水西寺,避世避禍,安心修禪。他以為遠離朝堂,就可以跳出紅塵,全身心地投入佛祖的懷抱。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化為猛虎闖進了唐武宗的夢裏,危險正步步逼近。這一天,水西寺來了一位上山進香的涇縣縣令。李忱看出了這個縣令根本就不是禮佛之人,也就沒怎麼搭理他。縣令見李忱和尚坐而不起,非常憤怒,怎麼拿哥們不當幹部。於是下令將李忱下到獄中,準備好好修理修理。
巧合的是,當時的監獄長在前一天晚上也做了一個夢。他的夢比唐武宗更高級,他夢見的是一條黃龍蟠曲在獄門前,龍爪撐在門框上。醒來後的禁長懵懵懂懂,不能破解夢的寓意。第二天上班,他還在琢磨這個夢,周公托夢意欲何為?就在這時候,披枷帶鎖的李忱被粗暴地推搡到他麵前。他抬眼一看,麵前站著的是一個看上去偉岸而倔強的和尚,無論押解他的人怎麼折騰,他就是不往監獄的大門邁一步。
為了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李忱忍受過皇族兄弟和子侄們的白眼和虐待,忍受過漂泊路上的危機四伏和佛門的青燈素齋,佛曰,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作為佛門弟子,教訓他的應該是佛祖他老人家;作為皇族子孫,教訓他的有國法家規,這幫低級官員和士卒有什麼資格來教訓他這個皇叔。他沒有畏懼,迎著皂吏的踢打,不屈地挺立著。愛做夢的監獄長很快就將麵前這個僧人和夢裏麵那條黃龍的形象重疊起來,不錯,就是他。
他趕緊喝退那些捋胳膊伸腿的下屬,將李忱恭敬地請到自己的房間裏。左右的人都被支使開後,監獄長撲通跪倒在大和尚李忱麵前。身陷囹圄的李忱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估計他以為又碰上了一個真正的佛教徒,能在全國上下掀起如火如荼的滅佛行動中,堅持自己的信仰,是多麼難得的一件事。李忱保持著出家人淡然的表情,簡單施禮。監獄長磕頭如搗蒜,和李忱扶起他。隻向他索要了一副筆墨,就在自己隨身帶的小扇上寫下了一句小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