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蔡先生自然是金牌王老五,他也不用上什麼《非誠勿撓》節目的,媒客們便踏破門檻。蔡先生不勝其煩,於是對未來妻子及夫妻關係開出了五項原則條件——
第一識字;
第二不纏足;
第三男子不娶妾;
第四女子在夫死後可再嫁;
第五夫婦意見不合即離婚。
消息傳開來,就像聽到炸彈爆炸一樣,媒人們紛紛作落花流水逃竄狀。
今天我們來看這五項條件,前兩條針對女性,不算太高,但就蔡元培來說,這似乎是必要的條件了;第三條針對自己,算是對女方的承諾。四五兩條。第四條放在當時是了不得的事情,也看出了蔡先生的開明。而第五條就是放在今天,也是一重磅炸彈。一個“即”字,透出蔡先生的性格。當然這在今天也行不通啊!不過在蔡先生看來,因為有前四條的鋪墊,這第五條如果真要踐行那也是水到渠成的。
我們不妨用兩岸關係的專業術語,可將蔡先生的這五條征婚條件,稱為“蔡五條”。
這也一定是在跟王昭婚姻的基礎之上得出的,而且跟當時的世風完全有關。男人娶姨太太和納妾,在當時的名人中比比皆是,特別是生於晚清的這一批人當中,但是蔡先生敢於自斷後路,要知道那時還不是民國還是晚清呢。
魯迅和許廣平,因為魯迅有妻朱安,且一直活著,又沒有離婚,所以他們的關係隻能稱作是同居,這恰恰是考慮到了名分問題。徐誌摩死後,陸小曼幾十年如一日,在誌摩像前給他放一束鮮花,但是他跟那位翁瑞午也是同居的,但是先決條件就是,你不能離了糟糠之妻。
後來成為蔡夫人的還是他自己去覓來的,夫人叫黃仲玉,善工筆。是蔡先生從朋友家中先觀其畫,然而四處打聽才覓得的。
1901年11月22日,蔡元培先生和黃仲玉在杭州結婚,婚禮是別開生麵的,據說是以一場演講會代替了鬧洞房,演講主題是男女平等問題。這在當時都是驚世駭俗的。尤是“再嫁”“離婚”等字眼都是極其新潮的。今人結婚,已經非常世俗化了,都已經有唱堂會的趨勢,甚至有領導講話的程式。
男女平等如果光是停留在理論上,那還不算什麼。蔡先生的可貴,在於由理論付諸行動。
不纏足又通詩文,於是才有了這一段婚姻。可惜還是紅顏薄命。蔡黃生活了二十年之後,黃夫人又不幸去世了。後來蔡先生寫了相當感動的悼文《致亡妻 》,開頭一段即是——嗚呼!仲玉,竟舍我而先逝耶:自汝與我結婚以來,才二十年,累汝以兒女,累汝以家計,累汝以國內、國外之奔走,累汝以貧困,累汝以憂患,使汝善書、善畫、善為美術之天才,竟不能無限發展,而且積勞成疾,以不得盡汝之天年。嗚呼!我之負汝何如耶!
…………
感動,但不等於就過單身生活了,這個也要麵對現實。所以蔡先生也還有第三段婚姻。
蔡先生的第三段婚事,是在他任北大校長的時候。這個喜歡開誠布公的男人,再次開出了自己的三個條件——
第一本人具備相當的文化素質;
第二年齡略大;
第三熟諳英文,能成為研究助手。
看得出要求越來越高,其實也是越來越現實了。如果說“蔡五條”有著反封建的因素,那麼這一次的“蔡三條”民主的因子更多了。
這一回最終走進蔡先生生活的是一位叫周峻的女子,她比蔡先生小24歲,但當時也已經33歲了,未婚,曾是蔡先生執教過的上海愛國女校的學生,周女士對蔡先生一直有著崇敬之心。1923年7月10日,蔡元培和周峻在蘇州留園舉行結婚儀式,一時成為美談。婚後十天,蔡周相偕出國,蔡夫人在德國漢堡攻美術,後創作一傾心之作《蔡元培半身像》。蔡先生則在上麵題詩一首"唯卿第一能知我,留取心痕永不磨"。
他們共同生活了十七年。蔡夫人相夫教子,琴瑟和諧。後來我看邵洵美夫人盛佩玉的回憶文章中說到,1932年他們請蔡元培夫婦在上海大東酒樓吃飯,周夫人有一口杭州話音,而各種資料上說蔡女士是南京人,所以這個沒辦考證了,或許是盛佩玉記憶有誤。1940年,蔡先生病逝於香港。
關於老夫少妻的模式,文人大家中也有不少。張愛玲後來嫁給大他29歲的美國作家,浙江江山才女毛彥文(即讓吳宓苦追了一生的那個女人),後來在37歲時嫁給66歲的熊希齡先生(湘西人,做過民國的總理)。從這兩例來看,我得出的結論是老男人不可靠。因為他們活不了多長時間,而老男人呢以為娶個少妻可以滋陰壯陽,沒想到僅有的一點元氣很快就要丟光的。
而如果光從婚戀看其個性,蔡先生還真是喜歡辦事情的製度化公開化和透明化的。這樣的人做校長,一定是把規矩會訂得好好的。實際上民國就是一個講規矩的時代,雖然後來革命破壞了規矩,但卻無法再建立一個更好的規矩,大學如是,國家也如是,因為執政者多是造反派出身,執政了之後又不講規矩了,當然這是另一範疇裏的事情了。
當筆者說蔡元培是個源頭,說他是一個兼容並包的大家,講到他對陳獨秀的寬容,請注意這隻是蔡先生的一麵,其實他還是一個寬嚴相濟的人,比如他也請魯迅到北大當老師,但因為魯迅也是沒有什麼文憑的,所以魯迅隻能當講師,包括在女師大,以及後來的廈門大學和廣州中山大學,可以說魯迅是是個終身講師。而在蔡元培治下的北大,他也開除過那些有學術聲望但道德敗壞的教授,所以當我們說為有源頭活水來時,蔡先生其實還是扛著黑暗的閘門的,他知道什麼時候該放水,什麼時候得死死的扛著。
唯有扛著,中國才有希望。這樣扛著黑暗的閘門的,有蔡元培,有魯迅,有千千萬萬的知識分子,當然也依然有用刺刀和炸彈的,而作為民主的刺刀科學的炸彈,蔡先生可謂也是中國第一人,這真是為有源頭活水來的含義所在。
紹興以秋瑾為榮,中國以女俠為榮,但紹興和中國也應以秋瑾為恥,而且這個恥也應該永遠延續下去,倒不一定刻在臉上或變成城雕,但應該像魯迅在桌上刻一個“早”字那樣,銘在我們的心中,否則我們還是沒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