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瑾:灰塵中也開花 1.始信英雄亦有雌
老家紹興,現在連我女兒都願說她是紹興人,這像我三十年前,填籍貫時會在杭州和紹興之間選擇後者。現在人們對籍貫一詞已經越來越淡漠了,我想這大概是屬於血脈裏的一些東西,比如說年輕時好諷人,在挖苦別人的同時也不忘時時嘲諷自己,為人又有點中庸的個性……凡此種種,於我,不知算不算是與生俱來?還有愛給人做策劃卻不願多跑腿腳,也想掙錢但又不會討價還價,這不知是不是性格中多少有些師爺幕僚的基因在?還有我那個老家孫端,因是魯迅的外婆家或者還有某些民國老人的關係,讓我多少有些莫名的驕傲,兩千多年前,據說陳勝已經發出帝王將相寧有種乎的疑問,而我卻還相信文脈總是要有所延續的吧。
那時舅舅的家離秋瑾故居和暢堂才三分鍾的路,所以時常會去那裏轉轉並發呆,那是在過年的時候,那時也不要門票,現在經過一陣洗牌之後也不要門票了吧。那時我總覺得過年是一件很孤獨而無奈的事情,就像穿行在紹興城裏那狹長的弄堂裏。那時早知道秋風秋雨愁煞人的名句,但走到軒亭口也會默想一下,那時的軒亭口已是車水馬龍,但是跟現在一比那隻能說是小巫見大巫了。站在喧鬧的軒亭口(我想北京的六部口也是這樣吧),要想到殺頭這樣的事情實在也是有點難的。那時我也開始會玩點小穿越了,比如會想,秋瑾要是生在今天,比如她是百年後的七零後吧,那她現在在做什麼呢?是不是在周日也帶著兒子或女兒去上培訓班呢?這樣的想象於我實在是一種打發時光的功課。是的,我們無法改變史實,隻是在不斷挖掘史實。民國前輩的軼聞故事,現在無一例外地是靠進口材料,比如對沈定一(玄廬)的研究,我們得靠美國人蕭邦奇的《血路》一書,而研究秋瑾,得靠當年服部繁子夫人的回憶錄以及一個塗料專家永田圭介的《秋瑾——競雄女俠傳》。所有這些資料,雖然還是非常有限,但都在明明白白告訴我們:秋瑾是一個人,是一個女人,而不是神和女神。我現在有時也犯糊塗,怎麼一個百年前的英雄,還不如一千年前的楊貴妃武則天們談資多呢?這個裏麵我們一定是出了問題了的。
實際上穿行於紹興城內的小巷是很有意思的,因為冷不防你就看到了大通學堂,看到了土穀祠,看到蔡元培先生的故居,不過如果僅僅是名人故居,是那些緊閉或敞開的台門,那也沒什麼,更重要的是鄉音鄉風,尤是冬天,那些醃魚臘肉掛在窗口或廊簷下和天井裏,那種感覺就是一個親切。
現在據說紹興也想要造地鐵了,這是好事。秋瑾當年去日本,日本還沒有地鐵。在秋瑾為理想捐驅一百年之後,一個城市有了現代化的念想,這又有什麼不好呢,隻要那些人力三輪車還在,紹興黃酒還在,臭豆腐還在,烏逢船還在,小橋流水還在,那麼我想,如是這般,秋瑾和魯迅的味道便還在空氣裏存在,或許這就是精神因子,是冥冥中的花開花謝吧。
想到魯迅先生的《藥》,再想到謝晉導演的電影,好像是李秀明演的秋瑾,總覺得跟張瑜演小鳳仙是一路的感覺——形神皆不像。至於說要怎麼才像,我也說不出個譜來。當然西湖邊也有秋瑾,西湖本來跟秋瑾關係不大,但人們已經習慣了秋瑾和西湖站在一起,西湖便也因此沾了一點俠氣,而不隻是白蛇和蘇小小們的氣場了。
秋瑾,在一個秋風秋雨的時令裏,在辛亥革命一百周年的時間節點上,又一次站在了我們麵前。實際上隻要她一站著,我們大約都是仰視的,但這種仰視也帶來了誤讀,也有焦點不準的問題。
紹興以秋瑾為榮,中國以女俠為榮,但紹興和中國也應以秋瑾為恥,而且這個恥也應該永遠延續下去,倒不一定刻在臉上或變成城雕,但應該像魯迅在桌上刻一個“早”字那樣,銘在我們的心中,否則我們還是沒有希望的。因為秋瑾是被紹興的官吏砍了頭的。如果我們從人文地理的角度看,秋瑾無疑是那個時代見過世麵的人。這種見世麵,先是被動的,後是主動的。
先說被動。因為祖父和父親都是為官的,注意那時有作為的人的父輩,基本都是讀書做官的,否則你連機會都沒有,所以不能一概而論地說什麼官二代和富二代,其實完全不在於官和富這兩頂帽子,而是如那句閩南歌唱的那樣——愛拚才會贏,至於你把拚唱成了“嫖”那是你的問題了。是啊,關鍵就看你自己會不會拚了。父輩且是宦遊福建,所以秋瑾是生在廈門的(也有大而統之說閩南的)。一百多年前的廈門也不過是個漁村的概念吧,但因為跟著祖父和父親,或者說吃多了海鮮,那一定比同齡人多了些見識的,因為有一種說法,她還去過台灣,然後因為祖父的退休,而於15歲“回”到了紹興。到此為止,她接受的都是傳統的官宦子女的教育,詩詞和女紅,是必備的功課,據說秋家倒也甚為開明,她也接觸了一些進步的報刊書籍,但再怎麼開明,女子裹腳這一關還是要過的,所以能騎馬會射擊且佩短刀的女俠,其實是個小腳女人,這一點我們一定要有足夠的認識,我們今天隻看到過不少穿超高跟鞋女子的,但無法想像小腳女人走路跑步的樣子,而且秋瑾後來愛著男裝,但整個身體的比例,一定是陀螺形狀的。本人小時候還見過外婆小腳的樣子,放在老太太身上還是頗為相稱的,但如果是放在一個所謂英姿颯爽的女人身上,還是有點滑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