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有個紹興幫03(3 / 3)

聽她說,她的丈夫是浙江的一個財產家(王廷鈞是湖南汀潭人。),比秋瑾小兩歲,二十五歲,他們有兩個孩子,一個五歲,一個四歲。比她年小的丈夫是個善良溫和的人,他從不幹涉秋瑾的意誌和行動的自由。我握著秋瑾的手笑了,說;“那麼,在你的家庭裏,你是男子,你丈夫是女子,你真是個和平家庭中的女王,不,女神。中國有句舊話,叫‘怕老婆’,有在家庭中施威的女神,你就是這種模範,你丈夫是這個女神的崇拜者。”秋瑾說:“夫人,我的家庭是過份的和平了。我希望丈夫能更強暴一些,強暴而壓迫我,因為如果這樣的話,我就會以更加堅強的決心對抗男子。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為了所有婦女,我定要叫男子屈服。夫人,我想幹男子也不能幹的事!”

…………

讀到這裏,除了應該佩服服部繁子夫人描述的功力之外,我想這一段也許可以幫人了解秋瑾的丈夫以及他們真實的婚姻情況。因為在以前的各種資料中,總是說秋瑾的丈夫是個惡棍,吃喝嫖賭全來,何況當個官還是買來的,等等,竭盡能事地把這個男人說壞,好像以此就能襯托秋瑾的偉大和不易。但這樣的觀點,從來就沒有得到過王秋一家後人的承認(作為讀者也是可想而知的),因為按常識論,如果丈夫不支持妻子,一個有孩子的母親是不可能出國的,而且也不可能那麼輕易地拋家別子去參加革命活動。在秋瑾死後,這個王官人也沒有再娶妻妾,而是承擔著“罪名”,要把她葬在湖南老家的土地上,他臨終前還要求與妻子合葬在一起。誠然,夫妻沒有共同語言或貌合神離這是存在的。也許作為一個丈夫,王廷鈞不夠強悍不夠新潮,這有服部繁子夫人的記述為據,但你要知道,姓王的當時是公務員啊,他得擔心一家老小的性命安全啊。即使如吳芝瑛,跟秋瑾同結金蘭之好,但她僅僅是思想新潮,她本人也並不是革命黨人啊!當然,我們也可以對服部繁子夫人的描述存疑,但如果從秋瑾的行為邏輯來看,倒還是比較可信的。服部繁子夫人繼續這樣寫道——

我看著她,有點可憐她,說:“秋瑾,你過份地沉溺於空想,渴求理想。家庭不是兒戲。丈夫越強暴越好,這是對家庭婦女的嘲弄。男子,強是其本分,但是有些是弱的,女子,弱是其本分,但有時是強的。你勉強地想戰勝男子,正顯示了你弱的本分。”秋瑾說:“但是,夫人,我難以忍受平平淡淡的生活,……”又說:“請問夫人,在萬世一係的天子的日本國,對革命,您怎麼看?”我說:“革命?秋瑾,我們日本是擁戴萬世一係的天皇的國家,我們討厭聽到革命這種口號!”我臉顯難色。秋瑾握著我手說;“不,我不是說日本。在我們中國,擁夷族為天子,我認為這是一種卑屈。”

談到這兒,我停止了話頭,我看出這個婦女有過激的思想,革命是在中國的一種流行病,看來這個婦女也患了這種流行病。

“革命是在中國的一種流行病”,這個話還是很準確的,如果換一種表述,那就是“革命是在中國的一種潮流”,如果我們想想1919年前後,再想想我們經曆過的1966年到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再想想當下的物質和娛樂潮流的革命,的確,秋瑾就是那個時代的弄潮兒,她具備了弄潮兒的一切標簽,比如長相俊美,比如才華橫溢且文武雙全,又留學日本,又走出家庭,又被清廷斬殺——曹雪匠能寫出林黛玉,托爾斯泰隻能寫出安娜·卡列尼娜,但他們絕對寫不出秋瑾,這是時代寫就的一個大寫的人。

服部繁子夫人後來還寫到去秋瑾家的見聞,這讓我們從內部看到了秋瑾——

“書架上堆滿著書物和衣類,屋角裏瓜子殼和果皮散發出異樣的氣味,不能說很幹淨。秋瑾後麵跟著她的丈夫,是個看上去較年輕的白麵青年,溫和的家庭青年,有點難為情似地行著禮。秋瑾低聲對他說了句什麼,他便又行了個禮出去了。好像是離開家了。秋瑾笑著說:“從滿人的官宦人家來看,這真是個不清潔的小屋吧?但灰塵中也開花。”我笑著說:“水底也有珠玉在閃光。”秋瑾很高興。秋瑾說:“您是孔子的信徒,我是異教徒,我們相互敬愛,真是不可思議。”我說想見見孩子,她說因為太吵,讓老媽子帶出去玩了。”

灰塵中也開花,這正是我本文的題旨,我之所以要大段的引用服部繁子夫人的文字,目的隻有一個,最大限度地還原這一個女子,這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