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許羨蘇看到這一情景就離去了,這個心理顯然是很複雜的。據說後來她跟許廣平說,如此是會酒精中毒的。但是她不知道,許廣平當時已經在跟魯迅通信了,魯迅在複信中即提到這事——
第一,酒精中毒是有的,但我並不中毒。即使中毒,也是自己的行為,與別人無幹。且夫不佞年屆半百,位居講師,難道連喝酒多少的主見也沒有,至於被小娃兒所激私?!這是決不會的。
魯迅所說的“年屆半百,位居講師”實際上是有點自嘲的味道,他的言下之意,我好不容易醉一回,連自己的老母親也不會來說,哪裏還需要你說三道四的呢?當然許廣平把許小姐的話跟老師說,或者也是無意為之吧;如果說是有意,那就說明她已經魯迅先生了。信中魯迅先生又說自己沒有醉,且母親對自己的喝酒也並無戒條等,大抵都在駁許羨蘇的話。但是魯迅也應該知道,許羨蘇說這個話也是為他好呀。可憐這位小老鄉,要是她知道她的同學許廣平會把她的話轉給魯迅,那她可能就不會那麼說了。
許廣平等女生來八道灣多起來之後,許羨蘇來得就少起來了。許羨蘇當時也是新潮女子,跟同學剪短發而鬧出不少風波。魯迅搬出八道灣之後,她曾住在那裏,老太太寫信等也都是她代筆的。魯老太太沒有上過學,但後來自學成才,大抵能有看書看報的能力了,兩個兒子都是大文豪,她也算是近墨者香了。
再來看許廣平的文字。許學生在信中如此描繪老師的住處,看得出是很下了功夫的——
歸來後的印象,是覺得熄滅了通紅的燈光,坐在那間一麵滿鑲玻璃的室中時,是時而聽到雨聲的淅瀝,時而窺月光的清幽,當棗樹發葉結實的時候,則領略它的微風振枝,熟果墜地,還有雞聲喔喔,四時不絕。晨夕之間,時或負手在這小天地中徘徊俯仰,蓋必大有一種趣味,其味如何,乃一一從縷縷的煙草中曲折的傳入無窮的空際,升騰,分散……。是消滅!?是存在!?
後人說,許廣平的才華不如蕭紅,那隻是跟著名的女作家相比,但在那一幫女生中,許廣平的才華還是相當出眾的。筆者後來去廈門大學,那裏也搞了一個紀念室(估計中山大學裏也應該有吧),那裏貼了好多許廣平和魯迅的照片。其中以魯迅的刺蝟頭最為招人注意,其實魯迅大多時候也是頗為和善且休閑的,隻是不同的照片反差比較大,相比之下,許廣平倒都是安安靜靜的,無論是單個的還是跟先生在一起的,還是不脫學生氣,這可能正是魯迅喜歡的原因之一吧。
隻是魯迅和許廣平一開始的交往,還是要藏藏掖掖的。因為這裏是有個名份問題的。
在廣州中山大學時,許廣平的身份是魯的助教助手,因此在同一幢房子裏,魯住三樓,許住二樓。這當然是做個人看的,雖有瓜田李下之嫌,但還算是隱蔽著的。
終到上海正式同居後,許廣平的身份仍是助手。同居一年多之後,魯迅介紹許廣平時,還是以助手的身份。雖然圈內人早就知道了。
朱安是妻,且還健在,那麼許廣平算什麼呢?妾嗎?那時是有不少妾,名義上的和事實上的,但魯迅和許廣平都不願承認這一點。兩人相愛了,在相愛之始卻還要避人耳目,原因就是魯迅的名氣太大了,那個時候就是一麵大旗,而不是在其死後。所以魯迅得小心翼翼,所以我們要看魯迅和許的廣平《兩地書》。
看了《兩地書》,如果我再感歎當代人不會寫情書那是沒有什麼意義的。看了《兩地書》,我更以為看原作的重要性了,因為此前,包括此後,有多少人說此書的好。我也以為好,但我以為的好跟別人以為的好是不一樣的。
大約二十多年前,就有老師對我們說“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時說到,魯迅稱許廣平為小刺蝟,許廣平則稱魯迅為小白象,當時身上沒有起雞皮疙瘩,但腦子裏還是閃過肉麻一詞的,但是當我今天看完兩地書的原件之後,肉是麻不起來的了,精可能是會神起來的了。
有一點還有注意,兩地書在魯迅先生在世時就公開出版過了,這算是比較高調吧。隻是出版時涉及到一些人名等敏感問題時,個別人名都改掉了。好在先生心細,他專門抄了一部原稿,擬給海嬰當禮物,這樣的父愛自然是偉大的,於是我們現在看到的是原信部分,所以也就更為真實了。
所謂真實,談情說愛如果還作假,那就很無趣了。魯迅不是這樣的人,當然,他喜歡針砭時弊,說人家的不是,這在信中也都很真實。比如說起廈門大學的不是,我估計今天廈大的人大概隻把魯迅來廈大任教當作是一件光榮且驕傲的事情。這個海邊的大學,真是漂亮得很,尤其適合遊泳和談戀愛。
還有信中那麼多的應酬往來,飯局,說北京的飯局比上海的要多,這在今天也是如此。還有時不時要說一下心中的不滿。比如說到廢名——周啟明頗昏,不知外事,廢名是他薦為大學講師的,所以無怪攻擊我,狗能不為其主人吠乎?
其實廢名也是一名家,而不是廢物也,能跟魯迅扯上或叫上板的,或者能吠上幾聲的,都是不容易的。
家事、係事、校事、朋友事、社會事,包括工資待遇問題等,還有自己喝酒吃飯的量,胖瘦等,先生都跟許廣平說,這才是最為真實的部分。所以看兩地書,跟看先生的小說和雜文其實是一樣的感覺。再看廣平懷孕和生育之後,稱海嬰為狗屁的種種,一個母親的心思全出來了。海嬰生病看病等,事無巨細,有事必錄。還有兩位分隔兩地時,似乎作息時間也無規律,魯迅是經常睡一覺起來後,有時是淩晨一兩點,就給許廣平寫信了。文人生活的無規律,也可略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