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魯迅一打油,孫伏園就要打人
紹興文人圈,周氏兄弟當然最為傑出,如果說他們是太陽和月亮,那麼還有一些燦爛的星鬥,這才構成了一個偉大的星空。這些星鬥中,孫氏兄弟是值得一說的。
孫伏園孫福熙兄弟,散文寫得不錯,後者還是畫家,給魯迅畫過插圖,曾經跟留法學生陳學昭鬧過戀情。孫伏園是魯迅在紹興任教時的學生,後來讀北大續做學生,畢業後又以記者之身份陪魯迅去過陝西講課並考察。查魯迅日記,記他與孫伏園之交往多達百處,除了稿件書籍交往之外,相互請客吃飯也頗多。孫後來長期做報刊的編輯,是魯迅先生不少重要作品的催生婆,如《阿Q正傳》。今天看到阿Q之名,魯迅先生真是有先知先覺啊,至少阿Q先生可當我們QQ族的祖師爺了。本來孫伏園是把《阿Q正傳》當作“開心”滑稽的文章連載的,後來到第二期一看不對,馬上換到文藝版發表,快到寫得差不多時,孫伏園休假改由其他編輯來催稿,結果魯迅就讓阿Q給殺了頭了,魯迅說,這樣,孫伏園再也不可能來催稿了。
這一則軼聞說明了魯迅和孫伏園之關係,也說明當時的不少作品,實際上都是這麼催生出來的,同時也說明,紹興幫還掌握了媒體的大權。當時和現在,人們都稱孫伏園為中國的副刊大王,這是說孫在多個副刊任職,他曾主編過著名的北京《晨報》副刊、《京報》副刊等,後來還編輯過廣州《民國日報》副刊、武漢《中央日報》副刊、《貢獻》、《當代》、《士兵月報》等,期間還跟魯迅先生等創辦《語絲》雜誌。可以這麼說吧,孫伏園是中國現代曆史上編輯報紙副刊種數最多、曆時最長的人物之一,包括另一位老鄉章廷謙(川島),他們都長年做報刊和書籍的編輯出版工作,比如《語絲》,比如開明書店(這是另一個紹興人章錫琛做老板的),這就把喉舌緊緊控製在自己的手上了,就像後來詩人邵洵美辦金屋書店做出版,周圍聚了一批像徐誌摩一類的人。孫伏園是阿Q的催生婆,學生催老師的稿,而且又有為老師的打油詩而抽人耳光的傳聞。說當年的孫伏園就曾經為魯迅的一首打油詩“我的愛在山腰”而跟《晨報》的頭兒劉勉己鬧翻,頭兒要在版麵上抽掉魯迅的詩,於是孫伏園就追著要抽劉的耳光,這可見不是為了這一首打油詩的好壞,而完全是因為魯迅和他是一個陣營、一個利益共同體的。事後孫伏園便辭職走人了。不過要補充的是,孫伏園和劉勉己本來就是很好的朋友,所以孫才敢這麼做,文人孟浪,皆有底線。你今天哪一個憤青編輯敢抽老總的耳光,恐怕連人家的想法都沒有,最多腹誹幾句或在網上咒幾句罷了。
孫伏園在別人的記述中是一可愛之人,年紀輕輕就蓄長須,所以人稱他為“伏老”。
市麵上早就有《孫氏兄弟談魯迅》一書,因為既是同鄉又是學生輩,所以他們後來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地位,就變成了回憶者的角色。這當然也是一個很重要的角色,但僅僅是這樣一種角色,或者說僅僅是一種方式一種語調的回憶,也未免是有些單調的。魯迅在定居上海之後,孫伏園和先生的交往就少了,後來孫到武漢編報紙,再後來又在河北定縣做平民教育工作,曾任縣長一職,這一段曆史很少提及。這是當時的知識分子的另一條道路,就是做平民教育,孫伏園、晏陽初、陶行知都是這方麵傑出的代表。現在讀孫氏兄弟等那一批同代人的文章,發現都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寫得不夠有趣。其實他們每個人都是很有趣的,但是他們的回憶文章有點像白開水。
相比於哥哥孫伏園,孫福熙(字春苔,魯迅日記作寫作“春台”)跟魯迅的交往就少多了,他是留過法的,最早是周建人在紹興任教時的學生,後來他給《野草》畫過封麵,跟哥哥相比,弟弟更多了些藝術家的氣質。所以他對魯迅的認識,倒是往往有獨到之處,在《魯迅·藝術家》一文中他就說到了紹興和魯迅的關係——他的文字與思想常被人指為紹興人的特質:文字簡練,思想深刻,在圓潤精妙中深藏鋒利,似乎紹興人確有此通性。但有一點為紹興人所最缺乏者,即為魯迅先生所有豐富有熱烈的感情。紹興習慣,遇事劃算,預定目標以後,按步進行,越王勾踐的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是其代表,進行是直線的,不多方並進,亦不走回頭路,一切以冷靜堅忍出之。魯迅先生的一生如長庚星,光芒四射,忽伸忽縮,沒有直線,也不怕回頭,於是學水師,學路礦,學醫,學文,為友為敵,為敵為友,如此感情豐富而熱烈的人,在紹興先賢中,即詩人與畫家,亦不見一人。紹興的地方色彩,可以產生學術思想家,而不宜於藝人,魯迅先生確是特殊的一人。
這個說法,這個角度,從今天來看還是新的。浙東學派一直講經世實用,搞藝術實在算不上是正道。因為那個時代那個社會,要會隨機應變,從這一點上來說,魯迅之棄醫從文,還是相當偉大的,這在今天是要被家長罵死的,但魯迅父親早逝,母親自然管不了他。所以後來我發現那些能闖出來的人中,早年喪父的不在少數,這是個值得研究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