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除了思想之外,什麼是我(1 / 1)

一九五四年,毛澤東發動了對“胡適思想批判”,上海聞風而動,召開“胡適思想批判座談會”,批判胡適的文章與書籍不計其數,甚至有皇皇六大冊的《胡適思想批判》出版。在美國做寓公的胡適聞聽說:“我一向是樂觀的人,總覺得這種局麵不會長久,他們清算北大,我覺得越清算,越提醒人家對某種思想的回憶。想想那時學術平等、思想自由空氣,大家會更加深刻了解。他們清算‘胡適思想’,等於重溫胡適的書。”

胡適在這裏錯誤地估計了形勢,書生之見在於他始終以一介書生的眼光來看待一切。他沒有想到,一場聲勢浩大、曆時七年對他個人的大批判狂風暴雨般席卷而來。參與批判的都是哪些人呢?就是當年在北平高喊“我的朋友胡適之”的那些人——他們隻要沒有離開大陸,就統統參與了對胡適的口誅筆伐。他們認定胡適“不過是一個在‘尊重事實、尊重證據’的外衣掩護之下,進行歪曲事實、歪曲證據的騙子手而已。從他的文章和演講中,不難看出他那‘一嚇、二詐、三丟手’的流氓本事。”“胡適在文化上是騙子兼惡棍,在政治上是流氓兼奴才。”

北京其實一直沒有放棄對胡適的爭取,一九五六年二月,毛澤東在北京宴請全國政協的知識分子代表,說:“胡適這個人也真頑固,我們托人帶信給他,勸他回來,也不知他到底貪念什麼?批判嘛,總沒有什麼好話。說實話,新文化運動他是有功勞的,不能一筆抹殺,應當實事求是。”毛澤東在這裏提到的“托人帶信”,一個是周鯁生,一個是曹聚仁。

周鯁生是知名的國際法學家,曾任北京大學教授兼政治係主任,是胡適的同事和文友。一九五六年九月,時任中國外交學會副會長、外交部顧問的周鯁生應“英國聯合國同誌會”之邀赴倫敦訪問。在這裏,他會見了創辦《現代評論》時期的老友陳西瀅,在無第三者在場的情況下暢談了三個小時。周鯁生除規勸陳西瀅回大陸外,還動員胡適也回大陸看看。陳西瀅後來致函胡適,原原本本轉達了周鯁生的上述意見。大意是說:大陸對胡適的批判主要針對他的思想,並不針對個人。如果胡適回去,還是會受到歡迎的,並且來去自由。依據當時的外事紀律,周鯁生和陳西瀅的接觸事先必須經過請示,事後也必須進行彙報。周鯁生保證胡適可以在大陸來去自由,當然也不會是他個人的輕率承諾。胡適在致陳西瀅信中“對於你,是對你的思想,並不是對你個人”這句話的下麵畫了線,並寫了一句旁批:“除了思想之外,什麼是‘我’?”

一九五七年春,新加坡《南洋商報》記者曹聚仁給胡適寄去一封信,規勸胡適回大陸看看。曹聚仁是抗日戰爭期間中央社戰地記者,在贛南時,與蔣經國熟識,著有《蔣經國論》。新中國成立後,長期居留香港。一九五六年開始,他以新加坡《南洋商報》記者的身份,多次到北京,受到毛澤東、周恩來、陳毅等人的接見。胡適在一九五七年三月十六日的日記中寫道:“收到妄人曹聚仁的信一封。這個人往往說胡適之是他的朋友,又往往自稱章太炎是他的老師。其實我沒有見過此人。”然後在曹聚仁來信的信封上批了“不作複”三個字,並派人將信轉交了台灣“司法行政部調查局”,作為“匪情”研究資料。

在胡適的思想深處,始終有一個理念,即自由主義者與專製是格格不入的,用他自己的話:“中間決無餘地,可資徘徊猶豫”,他決絕地堵住了北京為他敞開的大門。後來全國性的對胡適的大批判愈演愈烈,胡適許多從前的老友,都一律向組織效忠,揭發胡適的“滔天罪行”。包括胡適得意門生吳晗、羅爾綱、顧頡剛、兒子胡思杜等都發表文章痛罵胡適。吳晗當年曾力勸胡適留在大陸,胡適不聽,後來他多次說:“吳晗可惜了,走錯了路。”而吳晗則認為,胡適放棄大陸到那個孤島上去,實在不可思議。羅爾綱後來回憶:“一九五二年,我在南京參加思想改造運動後,來北京學習,到了吳晗家,談起思想改造的事。吳晗夫人袁震對我說:‘你和吳晗都是給胡適思想影響很深的,必須好好改造。’我說:‘我一定奮力改造,把思想中的毒連根挖掉。’吳晗說:‘聯大從昆明搬回北京後,我做胡適工作,可是他頑固不化,我的腳就不再踏上他的客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