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走上神壇(1 / 1)

與胡適家人拋屍荒郊、刨挖祖墳相比,魯迅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後,迅速走上神壇,成為供奉在堂的一代聖人。古往今來,很少有作家像魯迅這樣在一個國度享有如此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不是很少,而是根本沒有——魯迅是絕無僅有的一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而魯迅之子周海嬰在《魯迅和我七十年》這本書中,卻披露了這樣一件史實:一九五七年,毛澤東發動了反右運動。是年的七月七日晚,毛澤東忽然召集部分文藝工作者座談。趙丹、黃宗英以及翻譯家羅稷南等應邀參加,周海嬰也在場。會上,羅稷南與毛澤東有一段關於魯迅的對話。毛澤東問:“你現在怎麼樣啊?”羅稷南一一如實作答,然後將話題一轉:“主席,我常常琢磨一個問題,要是魯迅今天還活著,他會怎麼樣?”“魯迅麼?”毛澤東微微動了動身子,然後答道:“要麼被關在牢裏繼續寫他的,要麼他識大體,一句話也不說。”

毛澤東這一番話讓周海嬰聽得驚心動魄,他甚至用魯迅的一首詩來形容自己內心的震驚:“萬家墨麵沒蒿萊,敢有歌吟動地哀。心事浩茫連廣宇,於無聲處聽驚雷。”因為毛澤東的話太真實了,他並不因為魯迅而虛應一番,他說出了他的真實想法,這想法與當時國內形勢密不可分,如果魯迅活到一九五七年,很有可能就在牢中。毛澤東嘴上這樣說,內心也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魯迅早已去世二十年,他在國內至高無上的地位正是毛澤東所確立的,對魯迅如大江大河般滔滔不絕的頌揚之辭,其源頭也正是毛澤東。他概括了魯迅的三個特點:“政治的遠見、鬥爭精神和犧牲精神。”他指出:“綜魯迅的戰鬥方法很值得學習,一個重要特點是,把所有向他射的箭,統統接過來,抓住不放,一有機會就向射箭的人進攻。人家說他講話南腔北調,他就出《南腔北調集》。梁實秋說他背叛了舊社會,投降了無產階級,他就出《二心集》。人家說他的文章用花邊框起來,他就出《花邊文學》。《申報》的‘自由談’的編者受到國民黨的壓力,發牢騷說,《自由談》不要談政治,隻準談風月,他就出了《準風月談》。國民黨罵他是墮落文人,他的筆名就用墮落文。他臨死時還說,別人死前要懺悔,寬恕自己的敵人,但他對自己的‘怨敵’,‘讓他們怨恨去,我也一個都不寬恕’,我們要學習魯迅的這種戰鬥精神和方法。”他在武漢接見軍區負責人曾思玉時,說:“中國的第一等聖人是魯迅,中國的第一等聖人不是孔夫子,也不是我,我是聖人的學生。”把魯迅拔高到“第一等聖人”,甚至比孔夫子還要高,這是史無前例,也是無與倫比。

有人說毛澤東對魯迅的“高抬”違背了魯迅的本意,有人說這是魯迅一生的追求,他在紙上的理想被毛澤東演變成紅色中國。其實魯迅身後的事已與魯迅無關,不同的人借魯迅的名義達到不同的目的。魯迅不在人世,他沒有辦法阻止。當時他被抬高到九天之上的青天,如同光芒萬丈的太陽,魯迅故居成了與湘潭韶山一樣的紅色景點,被萬眾景仰,甚至連毛澤東本人也來此參觀,並對陪同他的浙江省委書記譚啟龍說:“魯迅有句雲: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我們共產黨人就應該有這種精神。”

毛澤東的號召讓魯迅的宿敵周揚、郭沫若們談虎色變,然後也隨之搖身一變。郭沫若忘記了當年曾以杜荃筆名,在《文藝戰線上的封建餘孽》中痛罵魯迅為“資本主義以前的一個餘孽”、“一位不得誌的FASCIST(法西斯)”。現在,他用詩人之筆欣然賦詩:

魯迅是奔流,是瀑布,是急湍,但將來總有魯迅的海;魯迅是霜雪,是冰雹,是恒寒,但將來總有魯迅的春。

當時身為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的周揚主抓電影《魯迅傳》,多次過問創作情況:“在辛亥革命以前他是啟蒙主義者,他認為根本的問題要啟蒙,要農民起來,‘怒其不爭’,是怒其不覺悟。他看到了農民被幾千年封建禮教統治,‘蒙’麼,不覺悟麼,要啟蒙,強調知識,知識啟蒙,‘精神界之戰士’,魯迅的偉大在此。”

郭沫若或周揚緊跟的不是魯迅,而是偉大領袖毛澤東。他們即便違心地為中國“第一等聖人”唱啞了嗓子,在中國式的生存法則麵前,也不得不屈服——屈服在這裏,便是屈辱地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