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六年十二月十七日,胡適在紐約悄悄過了他的六十六歲生日,當天到場祝壽的朋友二十多位,胡適端起酒杯說:“希望我們大家能在不久之後回返自由大陸,重建殘破家園。”江冬秀聽得這話挖苦胡適:“做你們胡家媳婦真要命,在海上跑來跑去。”胡適說:“你祖父當年發誓不把子女嫁給我們績溪人,可還是將你嫁給了我,真是活該,活該!”
胡適說出這番話顯然是有備而來,自來美國後,他一直“不舒服”,“煩躁不安”,大病一場之後,甚至提前留下遺囑,讓身邊來往的朋友十分吃驚。似乎感到來日不多,他鐵下心要回到台灣去。他對好朋友趙元任說:“我有一點小小的積蓄,在美國隻能活二三年,如果在台灣,則可以坐吃十年還有餘。台灣更吸引我,大陸搬遷過去的曆史語言研究所裏那些書對我更適用。”他打算定居在台北郊區,自己造一幢房子,幽居下來潛心做學術。蔣介石知道後,表示願意從他的著作《蘇俄在中國》的版稅中撥款建屋一座贈予胡適,並電任胡適為“中央研究院院長”。原計劃中“中研院”區域裏的那座房子追加撥款二十萬,建成一座占地50平方米的小洋房,給胡適居住。胡適表示他隻要一個學人的私人住房,而不是中研院院長的住宅,並馬上寄去2500美元作為住宅建造費。
一九五八年四月,胡適自紐約啟程返回台灣,江冬秀什麼都要帶走,包括那張破舊的雙人木床,胡適勸不住她,隻好同意。結果那張木床從紐約運到台北,讓搬家工人吃盡苦頭,所需的工錢能買上好幾張這種廉價木床。而江冬秀不依不饒,就是認為這張木床好,隻要看到這張木床,她倒頭就睡。任是再好的床胡適卻無法靜心安眠,但是總算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台灣,實在令人安慰。
胡適抵達台灣的那天,“副總統”陳誠親自到機場迎接。第二天胡適在“總統府秘書長”張群的陪同下前往士林官邸,和蔣介石談了大約一小時,說的都是學術問題。四月十日,胡適就任院長,蔣介石到會祝賀並演講,讚揚胡適“個人之高尚品德”,並號召“發揚‘明禮義、知廉恥’之道德力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胡適當麵反駁了蔣介石的這一提法。他說:“剛才總統對我個人的看法不免有點錯誤,至少,總統誇獎我的話是錯誤的。我們的任務,還不隻是講公德私德,所謂忠信孝悌禮義廉恥,這不是中國文化所獨有的,所有一切高等文化,一切宗教,一切倫理學說,都是人類共同有的。總統年歲大了,他說話的分量不免過重了一點,我們要體諒他。我個人認為,我們學術界和中央研究院應做的工作,還是在學術上。我們要提倡學術。”胡適的話沒說完,蔣介石已怫然色變,其他聽眾也一個個目瞪口呆。過後,有朋友勸胡適回台說話要小心謹慎,認為胡適有傷蔣介石的麵子。胡適自己覺得沒什麼,“諍友”總有說話的自由嘛。然而,蔣介石卻視此事為奇恥大辱,以至於夜不能寐,在日記中說胡適“狂妄荒謬”。
此後,隨著胡適明確反對蔣介石參選“第三屆總統”,兩人矛盾逐漸加深。後來,為雷震鳴冤的胡適不斷向“總統府秘書長”張群表達見蔣的要求,十一月十八日,蔣介石終於答應見一見胡適。
這次會見的氣氛遠沒有此前兩人見麵時融洽,蔣介石以前都是單獨接見胡適,這次會見時一左一右站著兩位便衣。蔣介石搶先談到了雷震問題,他說:“我對言論自由,已經放得很寬,但雷震背後有共產黨的間諜,政府不能不辦他。這一兩年來,胡先生好像隻相信雷震,不相信我們的政府。”胡適說:“今天總統說這話太重了,我當不起,我受不了。總統沒有出過國,副總統也沒有出過國,你們不會深知雷震案在國外產生的不良影響。”
這次談話大約進行了五十分鍾,最終胡適沒有取得任何結果,雷震被判刑後,《自由中國》雜誌也隨之關停,胡適想借助蔣介石在台灣推行民主的幻想也就此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