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窗子再沒打開過,很快就被瘋長的爬山虎淹沒了,我就坐在籃球場上,看著那些跑跑跳跳的孩子,突然就覺得自己特別好笑,我連爬到207棟的3樓都是一種奢望,還談什麼喜歡。我就坐在那裏笑啊,笑啊,男孩子看見我笑,就跟著笑,我媽媽就特別開心,覺得是那個男孩子的笑感染了我。我抬頭去看呼啦啦飛過的鴿子,不想他們看見我笑得淚如雨下。
4.
男孩子特別想結婚,那就結吧,同病相憐的兩個人,也許才是最適合的。婚期定在白露,日子好象一下子就忙碌起來。拍婚紗照的時候,攝影師特別選了裙擺最大的婚紗,可以遮住我的輪椅,他還是像從前那樣,笑笑地站在我的後麵,漂亮的燕尾服,遮住了金屬的假肢。所有的不完美都看不見。媽媽在旁邊笑得特別開心,她說算命先生算過了,這個男孩子是水相命,而且老家又住漣水縣,最重要的是他的名字叫汪海洋,出事之前是遊泳館的救生員。
汪海洋的醫生建議我截肢,然後也裝和汪海洋一樣的金屬假肢。手術特別成功,我就站在那個籃球場上,梧桐樹葉子已經開始落了,陽光溫暖地照在我的身後。那些跑跑跳跳的孩子把風箏放得特別特別高,嚇得一群鴿子撲騰撲騰亂飛,有倒黴的鴿子撞上了風箏,線便斷了,那隻漂亮的蝴蝶風箏跌跌撞撞地就掛到了207棟茂密的藤蔓上。
剛剛還跑跑跳跳的那個小女孩便握著斷了的線蹲在地上,哭得喘不過氣來,我就摸摸她的臉說,姐姐幫你上去拿。我一瘸一瘸地走到三樓,就看見他了,那個一直站在窗前的男孩子,他居然也是坐在輪椅上的,左腿的褲管空蕩蕩的,灌滿了風。我楞在那裏,眼淚像是被風牽扯著,刷的落下來。他也看見我了,目光交錯,他慌忙低下頭,使勁地轉動輪椅,想要退到屋裏。我想過去幫他,他卻又停下來。我說,我是上來拿風箏的,就在你們家窗子的背麵。
5.
那扇窗子應該很久都沒有打開過了,用力一推,黃了的爬山虎葉子便翻翻騰騰地往下落,頭頂的鴿子也好象突然知道什麼似的,突然全都俯衝下來,脫落的羽毛和黃色的葉子就那樣在黃昏的陽光裏翻飛。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隻蝴蝶風箏拿下來,卻還是折了翅膀。樓下的孩子們在拚了命地喊姐姐,他還坐在輪椅上,擋在門口,我一瘸一瘸地輕輕把他推開,穿堂風便呼嘯而過,桌子上滿滿的稿紙散了一地,全都是他畫的漫畫,每一頁都是兩個笨笨的小孩在隔海相望,小男孩很努力的伸長手臂,想要遞給小女孩大大的黑色耳機,讓她聽到他聽的歌。小女孩被他畫了一個特別大的耳朵,像個小喇叭一樣,朝著耳機的方向聽過去。畫頁的下麵寫著:世界,有時候孤單得很需要另一個同類。許安。
我不知道許安是他的名字,還是漫畫裏那個男孩子的名字。來不及問,樓下的小孩便又在喊姐姐,我就慌忙朝樓下走。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好象聽見他說,從前我老是喜歡趴在這個窗子口看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你就覺得不寂寞了。我就又停下來,他的眼睛卻躲閃著看向天空。
蝴蝶風箏的翅膀斷了,小孩子們就都埋怨我,說姐姐你耳朵那麼大,我們都喊你半天了,你怎麼都聽不見?
我摸摸自己的耳朵,真的很大嗎? MP3裏許如芸又開始在耳邊一遍一遍地唱:愛已不能動,還有什麼值得我心痛,想你的天空,下起雨來……我就奇怪,好象從我出事到現在都沒有下過雨,我五行缺水,卻又不肯下雨,所以我們就注定要錯過吧。
頭頂的鴿子又呼啦啦地朝著207棟飛過去,我一抬頭,就看見他在綠山牆的窗子後麵閃了一下就不見了,那張隔海相望的漫畫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從窗口飄落下來,來不及去揀,就聽見汪海洋在喊,淼淼,淼淼,婚紗照拿到了,婚紗照拿到了……
白露的那天,這個城市開始下雨,很久沒下,下了很久,都說我五行缺水,而我的愛情卻隔著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