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歸國記(2 / 3)

吾國之俗語文學,其發生久矣。自宋代之語錄,元代之小說,至於今日,且千年矣,而白話猶未成為國語。豈不以其無人為之明白主張,無人為國語作辯護,故雖有有價值的著述,不能敵頑固之古文家之潛勢力,終不能使白話成為國語也?

法國國語文學之發生,其曆史頗同意大利文學。其初僅有俚歌彈詞而已。至尾央(Villon,1431—?)之歌詞,馬羅(Marot,1496—1544)之小詞,法文始有文學可言。後有龍刹(Pierre de Ronsard,1524—1585)B及杜貝萊(Joachim Du Bellay,1525—1560)C者,皆詩人也。一日兩人相遇於一村店中,縱談及詩歌,皆謂非用法語不可。兩人後複得同誌五人,人稱“七賢”(Pléiade)D,專以法語詩歌為倡。七賢之中龍刹尤有名。1550年杜貝萊著一論曰“La défense et illustration de la langue fran aise”,力言法國俗語可與古代文字相比而無愧,又多舉例以明之。七賢之著作,亦皆為“有意的主張,輔之以有價值的著作,”故其收效亦最大也。

七賢皆詩人也。同時有賴百萊(Rabelais,1500—1553)者,著滑稽小說“Pantagruel”[巨人傳]及“Gargantua”[卡岡都亞]以諷世。其書大致似《西遊記》之前十回。其書風行一時,遂為法語散文之基礎。

賴百萊之後有曼田(Moutaigne,1533—1592)B者,著“雜論”(Essay),始創“雜論”之體,法語散文至此而大成。

及17世紀而康尼兒(Corneille,1606—1684戲劇家)C,巴士高(Pascal,1633—1664,哲學家)D,穆烈爾(Molière 1622—1673)E雷信(Racine,1639—1699)F,(二人皆戲劇家),諸人紛起,而法國文學遂發皇燦爛,為世界光矣。此外德文英文之發生,其作始皆極微細,而其結果皆廣大無量。今之提倡白話文學者,觀於此,可以興矣。

20日到文苦瓦(Vancouver)G。吾先與張慰慈(祖訓)約,會於此。慰慈先二日到,今晨迎我於車站。同居一旅館。慰慈為澄衷舊同學,五年前來美,今在埃阿瓦大學(University of Iowa)得博士學位。其論文題為“A Study of the Commission and Citymanager Plan of Municipal Govern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吾七年前去國時,在上海旅館中與慰慈及仲誠為別,今仲誠死已數年,與慰慈話舊,不勝今昔之感矣。

在輪船公司得朋友書幾封。讀C。W。一短書及N。B。S。一長書,使我感慨。

21日上船。船名日本皇後。同艙者五人:貴池許傳音,北京鄭乃文,日本永屋龍雄,及慰慈與吾也。

追記雜事:

12日在綺色佳,適當吾師克雷敦先生(Professor James Edwin Creighton)在康南耳大學教授25年之期。其舊日哲學學生之已成名者十餘人各貢其專治之學,著為文章,合為一集刊行之,以為“克雷敦先生紀念集”。是夜行奉獻儀。大學校長休曼先生致頌詞。哲學教授漢門先生(Prof。N。A。Hammond)主席。哲學教授阿爾貝(Prof。Ernst Albee)為學生中之最長者,致獻書之詞。詞畢,以精裝之冊奉獻於先生。先生致答謝詞。

明日,吾購得此冊,於舟車中讀之。克雷敦先生為此邦“理想派”哲學(Idealism)之領袖,故其徒所為言論,往往針對“實驗派”(Pragmatism)(Instrumentalism)及“實際派”(Neo-Realism)為反對的評論。此集所攻,大抵以杜威(John Dewey)一派之實驗主義為集矢之的。其積極一方麵,則重新表章其所謂“物觀的理想主義”之學說焉(物觀的理想派者〔Objective Idealism〕,以自別於巴克黎〔G。Berkeley〕之主觀的理想主義也)。

吾在康南耳大學時,有一老婦人名威特夫人(Mrs。Joseph Waite)者,年六十餘矣,猶日日抱書上課聽講。吾與同班數次,每心敬其人,以為足為吾輩少年人之模範。今年吾重來此,遇之於途。夫人喜告我曰:“胡君,吾已於春間得學士學位矣。”吾因申賀意,並問其將來何作。夫人言將重入學,專治哲學,一年後可得碩士學位。吾聞之,深感歎其老年好學,故追記之。

追記雜事竟。

二等艙中有俄國人六十餘名,皆從前之亡命,革命後為政府召回者也。聞自美洲召回者,有15000人之多。其人多粗野不學,而好為大言,每見人,無論相識不相識,便高談其所謂“社會主義”或“無政府主義”者。然所談大抵皆一知半解之理論而已。其尤狂妄者,自誇此次俄國革命之成功,每見人輒勸其歸國革命,“效吾國人所為”。其氣概之淺陋可厭也。其中亦似有二三沉靜深思之士,然何其少也!

頭等客中有托爾斯泰之子伊惹托爾斯泰公爵(Count Ilya Tolstoy)。一夜二等艙之俄人請其來演說其父之學說。演說後,有討論甚激烈。皆用俄語,非吾輩所能懂。明夜,又有其中一女子名Gurenvitch[古雷維奇]者,演說非攻主義,亦用俄語。吾往聽之,雖不能懂,但亦覺其人能辯論工演說也。演畢,亦有討論甚烈。後聞其中人言此一群人中多持非攻主義,故反對一切戰爭。唯少數人承認此次之戰為出於不得已。

自紐約到文苦瓦,約3200英裏。

自文苦瓦到上海,5412英裏。

以中國裏計之,自紐約到上海,凡28500裏。

27日,與朝河貫一先生談。先生言曾勸英國書賈丹特(Dent)於其所刊行之“人人叢書”(Everyman's Library)中加入中國日本之名著。(先生言丹特但願加入日本名著,曾以書詢先生,先生因勸其並列中日兩國書雲。)丹特君已允加入五冊。中兩冊為中國重要書籍(日本三冊,中國僅得兩冊,未免不公)。先生因問我此兩冊應如何分配。吾謂此兩冊之中,第一冊當為儒家經籍,宜包:

(一)《詩經》(吾意《詩經》當另為一冊)

(二)《四書》

(三)《孝經》

第二冊當為非儒家經籍,宜包:

(一)《老子》(全)

(二)《莊子》(內篇)

(三)《列子》(第七篇——楊朱篇)

(四)《墨子》(選)

(五)《韓非子》(選)

先生甚以為然,因問我肯編譯此兩冊否,吾以為此事乃大好事業,可收教育的功效,遂許之(吾久有誌於此舉。前年在綺時,散仆生〔Prof。M。W。Sampson〕先生曾勸我為之。彼時以人望輕,即言之亦不得人之聽,故不為也)。先生言丹特君但許每頁得50錢,此僅足償打字費故彼意欲令丹特於50錢一頁之外,另出打字費。若能辦到此一層,彼當以書告我。我諾之。(此事後來竟無所成,我甚愧對朝河先生。——廿三年九月胡適記。)

舟中無事,讀新劇若幹種,記其目如下:

(1)Oscar Wilde:“Lady Windermere's Fan。”(2)W。B。Yeats:“The Hour-Gla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