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我的歧路(2 / 2)

我等候2年零8個月,實在忍不住了。我現在出來談政治,雖是國內的腐敗政治激出來的,其實大部分是這幾年的“高談主義而不研究問題”的“新輿論界”把我激出來的。我現在的談政治,隻是實行我那“多研究問題,少談主義”的主張。我自信這是和我的思想一致的。梅迪生說我談政治“較之談白話文與實驗主義勝萬萬矣”,他可錯了;我談政治隻是實行我的實驗主義,正如我談白話文也隻是實行我的實驗主義。

實驗主義自然也是一種主義。但實驗主義隻是一個方法,隻是一個研究問題的方法。他的方法是:細心搜求事實,大膽提出假設,再細心求實證。一切主義,一切學理,都隻是參考的材料,暗示的材料,待證的假設,絕不是天經地義的信條。實驗主義注重在具體的事實與問題,故不承認根本的解決。他隻承認那一點一滴做到的進步,——步步有智慧的指導,步步有自動的實驗,——才是真進化。

我這幾年的言論文字,隻是這一種實驗主義的態度在各方麵的應用。我的唯一目的是要提倡一種新的思想方法,要提倡一種注重事實,服從證驗的思想方法。古文學的推翻,白話文學的提倡,哲學史的研究,《水滸》、《紅樓夢》的考證,一個“了”字或“們”字的曆史,都隻是這一個目的。我現在談政治,也希望在政論界提倡這一種“注重事實,尊崇證驗”的方法。

我的朋友們,我不曾“變節”,我的態度是如故的,隻是我的材料與實例變了。

孫伏廬說他想把那被政治史奪去的我,替文化史奪回來。我很感謝他的厚意。但我要加一句:沒有不在政治史上發生影響的文化;如果把政治劃出文化之外,那就又成了躲懶的,出世的,非人生的文化了。

至於我精神不能貫注在政治上的原因,也是很容易明白的。哲學是我的職業,文學是我的娛樂,政治隻是我的一種忍不住的新努力。我家中政治的書比其餘的書,隻成1與5000的比例,我7天之中,至多隻能費一天在《努力周報》上做一段200字的短評,遠不如做10000字《李覯學說》的便利愉快。我隻希望提倡這一點“多研究問題,少談主義”的政論態度,我最希望國內愛談政治又能談政治的學者來霸占這個周報。以後我7天之中,分出一天來替他們編輯整理,其餘6天仍舊去研究我的哲學與文學,那就是我的幸福了。

我很承認常燕生的責備,但我不能承認他責備的理由。他說:

至於思想文藝等事,先生們這幾年提倡的效果也可見了,難道還期望他尚能再有進步嗎?

他下文又說“現在到了山頂以後,便應當往下走了。”這些話我不大懂得。燕生決不會承認現在的思想文藝已到了山頂,不能“再有進步”了。我對於現今的思想文藝,是很不滿意的。孔丘、朱熹的奴隸減少了,卻添上了一班馬克思、克洛泡特金的奴隸;陳腐的古典主義打倒了,卻換上了種種淺薄的新典主義。我們“提倡有心,創造無力”的罪名是不能避免的。這也是我在這歧路上遲回瞻顧的一個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