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二人情義更是轉深一層,當下有說有笑,無話不談,不知不覺間已來到雅韻樓下。仲雲拉著周漠上樓坐定,胡亂點了幾樣菜,又要了一壺蜀中劍南,須臾飯菜皆盡上桌,一時香氣撲鼻,琳琅滿目。周漠細細一數,竟有八樣主菜,小聲道:“這些菜要花去不少銀子罷?”仲雲隨手從懷裏摸出一錠銀子扔在桌上道:“兄弟盡管大快朵頤,我帶的銀子雖說不多,一頓飯錢卻是綽綽有餘。”鄰桌之人見仲雲擲出一錠沉甸甸的銀子,均是看紅了眼,議論紛紛。周漠將銀子遞給仲雲道:“快收好,莫讓他人搶了去。”
仲雲哈哈笑道:“今日我與兄弟相識,本就是一件喜事,既是喜事,破費些也算不得什麼,錢財乃身外之物,斷不可因他壞了興致。”周漠心中暗讚:“此人胸襟氣量不凡,勝我太多了。”於是微微一笑,也不知說甚麼好,隻顧埋頭扒飯。仲雲滿滿的斟了一杯,一飲而盡道:“兄弟,喝酒麼?”周漠道:“父親不讓吃酒,說吃酒會……”還未說完,仲雲打斷道:“聽你父親話作甚?難道他從不吃酒麼?”說著,拎起酒壺,大口大口的灌酒,轉瞬那酒壺就見了底,隨即拍了拍胸脯道:“劉伶真是古今達者,如他一般,死後做個酒鬼,自是風流快活。”
話音未落,卻聞樓下傳來一片喧嚷之聲,聲音愈來愈大,店主眉頭一皺,向周旁幾個酒保道:“你們下去看看是誰在樓下吵嚷。”幾個酒保應了聲,飛速奔往樓下。半晌,隻見一群人擁著三個衣衫襤褸之人爬了上來,店主還沒來得及問話,就聽酒保道:“不好了,這三人快餓死了,您快救救他們罷。”眾人將三人放在地上,仲雲一眼瞧去,那三人俱是蓬頭垢麵,瘦得皮包骨頭,衣不蔽體,極為可憐。店主喚人取薑湯灌入那三人嘴中,過了好一會兒,三人方有了些氣息。
店主舒了口氣,問道:“這三人是怎麼回事?”一酒保道:“剛才他們神誌清醒時,還說是吐蕃的俘虜,冒死逃到這裏的。”店主沉吟片刻道:“本鎮離石堡城不遠,興許是從那裏逃來的。”仲雲聽得二人對話,將酒壺擲在一旁道:“不錯。前年皇甫惟明將軍強襲石堡城,誰料久攻不下,還損失了許多人馬,結果大敗而歸。這三人想必是那時候的俘虜,如今趁那蕃賊不備,一路奔到此處。”店主對身旁小二道:“既是如此,你們把這三人搬到客房內好生安頓,待得他們傷好時再行送走。”
隔窗坐著一裹著狐裘的中年男子,忽道:“店家就不怕引火上身麼?”店主正色道:“若是那群蠻子真因此找上門來,我老命一條,丟了也不打緊。這三人拚著性命護衛我大唐江山,被俘也不投降,實是真英雄、真漢子,我焉能見死不救!”眾人聽得心中紛紛讚歎,幾個酒保二話不說,立即抬著三人去了客房。
店主目送幾人離開,臉上抹過一絲憂色,沉聲道:“吐蕃人來了,我這店也開不了甚久了。”一旁有人冷冷道:“整日裏打,打了這麼多年,也未見打出什麼名堂,連個小小的石堡城都攻不下,唉。”仲雲啜了口酒道:“石堡城雖小,卻仗著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哪有那麼容易打下來?”店主道:“這位小兄弟說的不錯,我大唐攻了幾次,次次皆損兵折將,徒增煩惱罷了。”一人一拳擂在桌子上,隻震得盤碗叮當作響,痛聲道:“攻不下石堡城倒也罷了,那吐蕃蠻子著實可惡。當年聖上與他們簽訂赤嶺之盟,本以為就此相安無事,不料那群蠻子忒不要臉,仍是時時侵擾邊境,奸殺擄掠,無惡不作,害得人人提心吊膽,哪有一天好日子過?”
仲雲敲了敲筷箸道:“和蠻子講信義,便如對牛彈琴,自討沒趣。”那人長歎一口氣道:“此言甚是。本鎮東頭的曹木匠,大家還記得罷。他原先是做生意的,年年從京城運一批香料前往波斯,這幾年吐蕃橫絕,他迫不得已舍了買賣,專心做起木匠營生,隻歎好景不長,饒是如此,那吐蕃仍是不放過他,前幾年曹木匠帶著兒子去西邊一村子接活,二人走到半路,就被蠻子截住,給亂刀砍死了。最可憐的是曹木匠妻子,一聽噩耗,當即就在屋內梁上吊死了,似曹木匠這般,不知有多少人啊。”一語未落,眾人已憤然歎息,七嘴八舌地嚷成一片。仲雲聽了幾句,忖道:“這些人口中說得倒好,誰都想去殺那蠻子,隻是等到吐蕃真正攻來,又有多少人敢衝上去與之一搏呢?”
不覺間已過了兩個時辰,黑雲壓城,黃昏垂臨,天色漸漸黯淡起來。周漠將桌上飯食幾乎一掃而空,又撕下一塊布衫,把剩下的飯菜仔細包好,塞進懷中道:“已經不早了,爹爹一定在家中等得著急,我得趕緊回去。朋友,今日能與你相逢乃是一件幸事,你的種種好處,周漠沒齒難忘。”仲雲付了銀子,正想起身送他一程,忽聞樓下又傳來一陣叫喊之聲,喊聲中充斥著惶恐,好似遇到極其可怖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