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儼的一席話同時加深了武則天內心的不安與憂慮,但她依然沒有放棄讓李賢回到自己身邊的努力。幾個月之後,武則天利用一次返回長安的機會,命人急速趕往東宮,召太子李賢來太極殿相見。
武則天從來沒有如此不安,而這種不安卻是自己的兒子所帶來的。
太極殿與東宮隻有百步之遙,武則天身邊的近侍不一會兒就返回稟報,太子宿疾新發,不便前來。武則天在得到這個消息時,顯得黯然神傷,不覺中竟已落下淚來。
侍臣和宮女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武則天流淚的表情,在他們看來,這個比男人還堅硬的女人是沒有眼淚可流的。
在武則天駕臨東宮的途中,太子李賢就接到了門下的密報。當武則天的鸞轎來到東宮外時,太子李賢這時候已經倉皇躲進了東宮花園的一間馬廄。他還是不願意與母後見麵,他厭倦了武則天在他麵前擺出的那張寒意逼人的臉,毫無母子之間應有的溫情之意。
武則天獨自一人繞過花園的護欄,朝太子的內房走去,她的內心波瀾起伏。
房間裏空空蕩蕩的,朱閣綺窗,錦簾綢帳,與往昔並無不同之處。殘陽的餘暉灑滿了窗台,深秋的涼風從回廊下一陣陣掠過。屋子裏彌漫著透人心肺的酒香,牆帷下掛滿了從天南海北收集來的古怪玩意,桌上的一隻三彩茶壺似乎餘熱縈繞。
看見眼前的一幕,一想到太子李賢是在故意躲避著自己,武則天內心的傷感瞬間就化作無邊的怒火,她順手拿起桌上斟滿酒的高足杯狠狠地擲於地上,酒花四濺。
她用手指著兩旁垂首肅立的宮女和太監,厲聲叱道:“一個大活人,說不見就不見了,你們平日就是這樣侍候太子嗎!”
兩天之後,武則天再度派人從東都洛陽給太子李賢捎來一封書信,申誡他不要縱情恣肆,貪戀聲色,要做一個安守本分的太子。語詞和行文透著嚴厲,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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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鳳三年(公元678年),太子的兩位得力助手宰相戴至德、張文瓘先後辭世。東宮同時折了兩隻臂膀,這也給了武則天反撲的機會。為了限製武則天的力量,高宗皇帝苦心經營的以反武人士組成的宰相班子被打開了一道缺口,自然減員,非人力所能及。
事情朝著不利於太子李賢的方向發展,是坐以待斃,還是反戈一擊?向左還是向右?這是一場母子之間的政治賭局,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心事重重的李賢將內心的不安與掙紮譜寫成了一首《寶成之曲》。作為一名非專業樂手,李賢有著更為廣闊的發展空間,作為太子他已經被自己的母親擠壓得難有立足之地。
蝸牛背著重重的殼,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悲愴的音符從他的內心深處緩緩流淌而出。妙解音律的始平縣令李嗣真偶然聽到這首曲子後,歎息道:“這首曲子過於憂傷,聽了讓人想就此了斷自己的生命。”
一問之下,他才知道,如此銷魂之曲是太子李賢新譜的琴曲。
李嗣真再次感歎:“此樂宮商不和,其中蘊含著君臣相阻之征。角徵失位,又同時蘊含著父子不協之兆。殺聲既多,哀調又苦,若國家無事,恐怕太子會有難吧。”
人因為清醒而痛苦,麵對母後的步步緊逼,父皇的愛莫能助,李賢的太子之旅,不是一路風景,而是一場死亡遊戲。一首曲子,讓知音聽出如此多的弦外之音。琴曲曼妙,也不過是風月撩人。唯有放手一搏,才有得道升天的機會。
最近一段時期以來,李賢已經多次聽說正諫大夫明崇儼妖“媚”後宮,蠱惑皇後,說他這個太子本來不具備繼承大統。現在看來,道士明崇儼的挑唆似乎已經對母後產生了巨大的作用。他深知武則天的風格,她有著異於常人的政治嗅覺,一旦讓她嗅到了什麼氣味,並決定將計劃諸付實施之時,她往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手。
太子李賢整日憂心忡忡,如坐針氈,一連幾天閉門幽思的結果,促使著他做了一個更為大膽的舉動。
儀鳳四年(公元679年)四月,正諫大夫兼禦醫、皇家方術顧問明崇儼從皇宮出來,在隨從的護衛下回到寓所。黃昏時分,東都洛陽滿城牡丹花香,令人沉醉流連。明崇儼獨坐庭院,突然有人從院牆上跳下。就在明崇儼遲疑之際,那人已近身上前,一把利劍穿胸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