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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內,正在展開一場戰與不戰的爭辯。爭論的一方是太後武則天,她主張征討,以軍事手段鎮壓叛亂;另一方則是裴炎,他反對征討,主張以政治手段解決問題。從這一點看,爭論的焦點也就是臨朝稱製的命運,是取消臨朝稱製,還是讓它繼續存在下去。
裴炎所主張的解決方法,便是還政於李旦;而還政於李旦,便意味著取消臨朝稱製。如果取消了臨朝稱製,李敬業就會放下武器——這是裴炎的推論。武則天所主張的軍事鎮壓,便是維護臨朝稱製。
雖然武則天在讀檄文的時候,擊節叫好,故作鎮靜,但是朝臣們還是從她那張平靜如水的麵容下讀出了內心的萬丈狂瀾。揚州,帝國版圖上除長安、洛陽之外的第三大城市,如今出了一幫造反者,讓她如何能夠睡得安穩?
叛軍裏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讓武則天心悸不已,李敬業的心腹、叛軍左右長史唐之奇和杜求仁正是左羽林軍首領、大將程務挺的親密好友,右司馬薛仲璋則是當朝權相裴炎的親外甥。這麼一來,禁軍是絕不能動用了,那麼她到底應該派誰去平定這場叛亂?
程務挺現在正率領大軍在前線抗擊突厥,這支軍隊會不會反叛噬主?武則天麵臨著她一生中最嚴重的軍事危機。
李敬業之亂打著匡複李唐的旗號,諸武頓時覺得來了機會。武承嗣、武三思等人紛紛上表,要求處置韓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軌等李唐宗室。
武則天征求宰相的意見,在劉禕之和韋思謙都不敢表達意見的時候,裴炎再一次站出來投了反對票,這讓武則天越發不滿。即使裴炎不投票,武則天也未必會向韓王、霍王動手,但裴炎的態度實在讓她無法接受。
太後武則天對裴炎的不滿始於前段時間修建武廟之爭,而如今在對待李敬業叛軍這個問題上,裴炎所表現出來的拖遝和曖昧再度讓武則天心生不滿。
武則天還記得,早些時候上官婉兒曾經告訴過她一句童謠:一片火,兩片火,緋衣小兒當殿坐。有人說,這句童謠所指對象就是裴炎。
雖然裴炎不止一次地在武則天麵前辯解,這些話都是無聊文人編造謠言惑眾,他們不過是想看到朝局的亂象而已。武則天雖然沒有明確表態,可是她的內心還是被童謠裏的兩片火灼出了濃重的陰影。
當李敬業揚州起兵的消息傳來,武則天問計於裴炎。
裴炎的態度是,李敬業作亂之所以短短十日就有十萬人響應,不過是因為皇帝年長,太後卻遲遲不肯歸政,讓人抓住了大做文章的把柄。隻要太後還政於皇帝,叛軍肯定不戰自敗。
裴炎所說的話像釘子一樣敲進武則天的心髒,她沒有料到裴炎會這麼想。
裴炎居然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氣宇軒昂地表明自己的態度。高宗皇帝已經死了大半年,嗣皇帝也已成年,有顧命宰相監護,有滿朝文武輔政,作為太後的武則天如果長期臨朝稱製,不論有何用意,不管怎樣解釋,在體製上就是太後侵奪皇權。
裴炎受高宗皇帝顧命所托,對此不可能不有所匡正,但麵對權力欲望正熾烈的武則天,卻苦無適當的機會。當揚州兵變的消息傳來時,裴炎以為最佳的時機到來了。
其實這場兵變的導火索與裴炎有著直接的聯係。就在不久前,裴炎的外甥薛仲璋主動要求出使揚州,收揚州長史陳敬之下獄,並由此引發兵變。
當兵變的消息傳來,裴炎並不急著商議征討之策,反而靜觀其變,想要迫使武則天主動向他問計。裴炎這麼做顯然不是明智之舉,他是首席顧命宰相,應該表現出為國分憂,為君王分憂的宰相器識。
靜觀其變的做法,反而有怠慢軍機、乘危逼宮之嫌。不論關係、聲望,還是權位,裴炎都遠不及高宗朝的那些顧命大臣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這些人都在與武則天的權力博弈之中,遭到誣告迫害,落得淒涼的下場。裴炎並不了解武則天的性格和習慣,也不清楚自己的處境和危險。
抖動的淡紫紗帳掩飾不住武則天內心的憤怒。這是裴炎嗎?是那個在關鍵時刻力挺自己的裴炎嗎?武則天感到震驚,也感到了壓力。裴炎的話是不是代表了大部分朝臣的心聲,如果是,她坐在這裏就顯得滑稽之極。
武則天需要戰友,需要有人在這時候站出來為自己說句話。滿朝文武全驚呆了,偌大的朝堂成了一個冰封的世界。每個人都從骨子裏往外冒寒氣。
一個尖利的聲音打破了許久的沉寂,監察禦史崔察站出來說話:“裴炎受高宗臨終托付,大權掌握在自己手裏,如果沒有不軌的圖謀,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讓太後交還政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