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新野時期:劉備的自我反省(3 / 3)

更令劉表感到厭惡的是,因為孔明的緣故,劉備居然開始介入劉表的家事。據底下人私議,劉表的長子劉琦與孔明關係密切,似有通過孔明借助劉備的力量自重以謀求繼承權的嫌疑。

劉琦這個孩子,長相很像劉表。因為這個緣故,劉表曾經很喜歡他。加上儒家宗法明確地規定,家業是要由長子來繼承的。然而這一切近年來卻因為後妻蔡夫人的緣故有所改變。蔡夫人特別喜歡劉表的次子劉琮,在她的推動下,劉表為劉琮迎娶了蔡氏的侄女做媳婦。這樣一來,包括蔡瑁、張允在內的許多重臣都站在了劉琮一邊。

知子莫如父,劉表發現劉琦身上有兩大弱點,一是身體弱,這倒還可以想辦法醫治;二是意誌的薄弱,他居然把希望寄托在劉備這個梟雄身上。須知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劉琦你與劉備有什麼關係,讓劉備對你如此厚愛?劉備當年不樂意做曹操的屬下,豈是甘心於下之人,你劉琦連曹操的皮毛都比不上,安能駕馭劉備這條遊龍?

可想而知,如果劉琦真的繼承荊州,劉備必將成為荊州的真正主人,劉琦不過是一個招牌而已。相對而言,劉琮有蒯越、蔡瑁、張允等荊州本土實力派的支持,蒯越、蔡瑁、張允又互相牽製,斷不會形成一頭獨大的局麵。

於是,當劉琦請求外任江夏之時,劉表忍不住冷笑,他暗想:“呆愚兒,這便是孔明為你出的好主意嗎?”

鑒於江夏太守黃祖被孫權所殺,劉表同意了劉琦的請求,委任他的大兒子為江夏太守。劉琦的這一舉動,宣告了他爭儲鬥爭的基本失敗,就好像當年袁譚被排擠到青州做刺史一樣。劉琦自以為可以在江夏積攢力量,結果卻是遠離權力核心,在父親麵前喪失了話語權。

試探劉備

建安八年秋天,有情報說曹操準備南下荊州,大軍已經在西平(河南舞陽東南)集結。劉表大吃一驚,急忙召集劉備商議。

這些年來,劉備始終沒有放棄對河北局勢的關注,因為他深知一旦解決河北問題,曹操便會南下荊州。而在袁紹死後,袁譚、袁尚兄弟雖然曾然一度聯合起來抵抗曹軍的侵襲,關係卻一直很不和睦。袁譚對弟弟繼承父業一事耿耿於懷,袁尚對大哥也是心懷猜忌。這種貌合神離很快為曹營的智囊郭嘉所識破,他判斷袁氏兄弟不可能長期合作,由此為曹操製訂了一個“欲擒故縱”的方案:暫且返回許縣,給袁氏兄弟大敵已去的假象,以袁氏兄弟的德性,必然大打出手,到時候乘袁氏內訌之機發動攻擊,便可以一舉解決河北問題。

對於這種情況,劉備極為擔憂,劉表亦有同感。在這個問題上,二劉難得地同心同德、意見一致。他們一致認為:曹軍雲集西平,並不是真的要攻擊荊州,而是偽造出準備南下的假象,讓袁氏兄弟上當。

二劉商量的結果,是由劉表出麵,給袁譚、袁尚兄弟各寫一封書信,提醒他們注意曹操的陰謀,勸他們和解。

劉表在給袁譚的信中如此寫道:

“君子違難不適仇國,交絕不出惡聲,況忘先人之仇,棄親戚之好,而為萬世之戒,遺同盟之恥哉!若冀州有不弟之傲,仁君當降誌辱身,以濟事為務,事定之後,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為高義邪?”

在給袁尚的書信中則勸他寬容個性剛強的哥哥:

“金、木、水、火以剛柔相濟,然後克得其和,能為民用。今青州天性峭急,迷於曲直。仁君度數弘廣,綽然有餘,當以大包小,以優容劣,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事定之後,乃議曲直之計,不亦善乎!若迷而不反,則胡夷將有譏誚之言,況我同盟,複能戮力為君之役哉?此韓盧、東郭自困於前麵遺田父之獲者也。”

在信中劉表給袁尚講了一個故事,戰國時韓國有一種黑色皮毛的名犬,時人稱之為“韓盧”,是天下最優良的獵狗。東郭兔則是當時人們心目中最狡猾能跑的兔子。有一隻韓盧狗追逐東郭兔,翻過五座高山,繞過三座峻嶺。結果東郭兔在前麵跑得累死,韓盧狗在後麵追得累死。一個路過的耕田老漢把它們撿起來,一點都不費力氣。

韓盧狗與東郭兔的故事出自戰國策。

“齊欲伐魏,淳於髡謂齊王曰,韓盧者,天下之壯犬也,東郭兔者,海內之狡兔也。韓盧逐東郭兔,環山者三,騰山者五,兔極於前,犬疲於後,犬兔俱罷死其處,田父獲之,無勞倦之苦,而善其功。……”

劉表用這個故事來比喻袁氏兄弟的內訌隻會讓曹操得利,可謂用心良苦。可是袁譚、袁尚哪裏聽得進去,曹軍一去,他們便互相攻擊。結果袁譚落敗,派辛毗到許縣求援。

曹操即刻在這一年的冬天掉頭北上,殺赴河北戰場。袁尚還不知死活,拚命攻擊盤踞平原的袁譚。建安九年的夏天,曹軍乘虛攻克河北重鎮邯鄲,招降了太行山的山賊頭目張燕。接著,曹軍引漳河水圍困審配留守的鄴城,袁氏經營多年的大本營,遂成為水中的一片孤葉。

袁尚聽說大本營有難,趕緊從平原前線回軍,打算與審配裏外夾擊曹軍,結果被曹操先下手為強,一舉擊潰出城接應的審配軍,再回頭大破袁尚軍,袁尚一敗塗地,老爹袁紹留下來的大將軍印信、符節、斧鉞、衣服全部丟給了曹操,輜重更是無數,單是繳獲的頭盔就多達19620個。

建安九年(204年)八月戊寅日,鄴城終於淪陷,袁紹團隊中最具破壞力卻也最死硬的審配實現了自己的願望:為袁氏而死。曹操進入鄴城,到袁紹墓前祭祀,望天大哭。

曹操哭袁紹,看似鱷魚的眼淚,其中卻有幾分真誠。他從青少年時代就與袁紹結交,很長時間裏都是袁本初的小跟班,少年時一起盜搶新娘的惡作劇,青年時同站在同情黨人、反對宦官的一條戰壕裏,壯年時則隨同袁紹拂袖出洛陽、歸故裏、舉義兵、反董卓,而後袁紹在河北、曹操在河南,彼此配合、互為盟友,縱然事情不順利、偶有小摩擦,可是怎麼會想到有一天會幹戈相對、形同仇敵!

在袁紹墓前,曹操想起當初酸棗會盟反董卓時,曾經與袁本初有過如下的對話:

袁紹問:“如果大事不順,何處可以據守?”

曹操反問:“足下意以為何如?”

袁紹在行軍地圖上比劃著說:“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眾,南向以爭天下,庶可以濟乎!”

曹操說:“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禦之,無所不可。”

此情此景,如今曹操回憶起來,宛若猶在耳側,隻是物是人非,縱橫天下的漢末第一門豪袁本初,已成一抔黃土!

墓前,曹操唱起一首題為《薤露行》的挽歌,歌詞是曹操自己寫的,內容與袁紹的早年反宦官、反董卓的行徑頗有關聯:

惟漢廿二世,所任誠不良。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疆。

猶豫不敢斷,因狩執君王。白虹為貫日,己亦先受殃。

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蕩覆帝基業,宗廟以燔喪。

播越西遷移,號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

曹操為袁紹所唱的挽歌,對於荊州的劉表、劉備來說,無異是駭人的警報。袁氏將滅,荊州的安寧也難以長久。

劉表驚魂未定,東線又有戰報。孫權不斷攻擊江夏一帶,意在為當年父親孫堅之死複仇,南方各郡也在風雨飄零之中。

這時的劉表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耳順老人,他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漸漸地終於臥床不起,但是他的腦子還行,他心裏裝著荊州和自己的兒子,他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將來是屬於兒子的。可是荊州的未來實在不容樂觀,北有曹操,東有孫權,內有劉備,誰都不是善類!無論是劉琦、劉琮,恐怕都不能應對這種複雜局麵。

對於將來,劉表為兒子作了以下打算:

第一種打算:若曹操一時難以平定北方,劉琮順利接管荊州,那麼荊州的主要敵人就是東方的孫權。麵對這種局麵,劉琮倘能利用好劉備,使其承擔起抗禦孫權的責任,倒是一個上上之選。

第二種打算:若曹操迅速平定北方,南下荊州。那麼劉琮將麵臨是戰是降的選擇。如果選擇一戰,必須取得劉備、孫權為盟友,但孫權是荊州的仇敵,結盟未必可行。一旦出現孫權拒絕結盟、劉備又居心叵測的情況,那麼唯有投降一途。倘若曹操能善待劉琮與荊州士民,未必不是一個中策。

第三種打算:投降計劃因劉備的阻撓而失敗,劉琦或劉琮被劉備挾製與曹操廝殺,荊州成為曹、劉、孫多股勢力爭奪之戰場,永無寧日,這是下下之策。

劉表意識到,在荊州的未來交接中,劉備的存在不可忽視。他急須摸清楚劉備的真實想法,做出相應對策。

劉表的病情時好時壞,一直拖到建安十二年,身在樊城的劉備突然接到劉表的手令,召喚他到襄陽相見。

劉備抵達劉表病榻之時,劉表屏去旁人,室內隻剩下二人而已。劉表隻說了一句話:“我的兒子都不才,各位將領又各自零落,我死之後,荊州便交給閣下!”

一時之間,劉備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若幹年之前,垂死的陶謙曾將徐州相讓,可那件事,很大程度依賴於糜竺的操作。眼下荊州城內,蒯越、蔡瑁、張允都對他敵意頗深,誰會是第二個糜竺?

劉表注視著劉備的表情變化,病人看似疲憊不堪的眼神,在劉備的心中,卻是試探、拷問,劉備內心忐忑,狐疑地注視屏風之後是否埋伏了刀斧手。

劉備認為,這是一個圈套,劉表在試探自己,假如自己上當,流露出一絲對荊州的野心,那麼恐怕自己很難走出這個房間。事情很明了,據說劉表已經決定立劉琮為後嗣,怎麼會平白無故地把荊州給旁人劉玄德?想清楚了這一點,劉備從容地回答說:“您的兒子都很優秀,君侯還是保重病體、早日康複為好!”

劉表沉默不語,事後劉備返回樊城。由於劉表的久病,荊州的大小事務,完全由蒯越、蔡瑁、張允主持,劉備再也沒能見劉表一麵。

不久,劉備的夫人甘氏為他生下一子,中年得子的劉玄德大喜過望。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命中注定無子,所以特地認了羅侯寇氏之子、長沙劉氏之甥做自己的義子,改名叫劉封。如今生下了親生子,劉備為他起名劉禪。劉封、劉禪,封禪乃是帝王大事,任誰也知道劉備心裏想的是什麼了。消息傳到蒯越、蔡瑁耳中,荊州眾人很不屑,土老帽也想做帝王,真是白日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