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以前,看過一篇論陳村的文字,作者楊遺華。楊遺華是我的朋友,我因此記住了那篇短文。楊遺華與陳村很熟,言語間多是調侃,嘖嘖稱讚的話語不多,讓喜歡陳村的讀者覺到了一點不公平。
陳村在年輕的讀者心目中是位了不起的散文(隨筆)作家,他在報刊上出現頻率非常之高,幾百字或千八百字,經常是一整版(一整期)上最有光彩的部分。陳村式幽默,陳村式犀利,陳村有一手獨步副刊的漂亮文筆。
大約十二年前,陳村還住在浦東時,與散文家趙麗宏為鄰。當時趙麗宏在散文界如日中天,已經出了十幾本散文集凡數百萬字之巨,須知趙公當時也隻有三十幾歲。記得趙麗宏為人釋疑時說過:每天無論如何要寫一點,久而久之,寫成了這麼許多。據我猜想,陳村也許是受了鄰人(高人)點化,後來作起散文竟一發不可收,且密度與精彩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是一個讀小說的人。我記憶中的陳村更多與小說有關,比如很久以前的《我曾經在這裏生活》。從那知道陳村曾經是下鄉知青;不是的話絕寫不出那幾千漢字來。當時文壇上傷痕文學大行其道,很少人會注意這篇溫婉又睿智的小說;但它無疑是那個時代極少數可以留下來的傑作之一。有心的讀者可以設法找來它讀一次,我保證您不會覺得浪費了您寶貴的時間。最精彩的,是久別重逢後那兩句鄉間小友的問候——
“胖啦。”“闊啦。”
放在故事裏,兩句話四個字顯出了陳村無與倫比的煉字才能。這麼說的時候我有一點擔心,因為如果你沒讀到它,聽我說此話就一定以為它言過其實。它隻在特定語境中才見精彩。他的早期小說中最受稱道的《藍旗》相比之下,含住的東西要少一些,放開的則更多一些,有一份後來經常可以見到的(標準的陳村式的)瀟灑。
陳村有一個小故事,但我在將近二十年後仍稱它是一部大書。它標題簡單明了,一個字——《癌》——非常之精彩。一個叫五初的工人從負責任的醫生口中得知自己患癌,那以後的幾天裏麵的人事小情。是一部關於人生或叫命運的啟示錄般的大書,猶如餘華的傑作《活著》一樣不朽。
陳村寫過《一天》,有一點寓言味道。他自己在寫時很自得的樣子我至今記得。我不是太喜歡它,原因是其中的命題主旨過分明顯。我更喜歡兩部遊戲之作《我的前半生》和《李莊談心公司》。前者是三十多年的流行歌曲歌詞的連綴,後者是它以後麵世的王朔《頑主》的又一種幽默版本,都有不竭的靈感讓你歎服。
《走通大渡河》也是十幾年前的舊作,也是我讀到的最後一部陳村小說。相比之下,它寫得很用力,也博得一片叫好。但比之《少男少女,一共七個》總覺得用力多而效果要差一些。什麼原因呢?也許在輕鬆中的陳村發揮得更自如也更出色吧。我後來也是陳村散文與隨筆的忠實讀者,欣賞之餘,總有揮不去的遺憾,是真正想念陳村小說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