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宮 玉蘭曲(新)13(2 / 3)

權禹王點了點頭,回憶道:“朕也記得他那時候身體很弱,若不是舅舅求朕,朕當時真不想將他帶在身邊。而現在呢,雖然還是沉默寡言,但是你們沒有見他在軍中說一不二的將軍氣魄。”

德妃說道:“臣妾估計最吃驚的是寶瑤,昕弟隻比她長幾歲,那時候她經常纏著昕弟。臣妾還記得她那時欺負昕弟老實總是做些惡作劇,現在她若是路上遇見昕弟肯定認不得了。”

眾人一片笑聲。

這時權禹王在寬大袖袍的掩飾下偷偷攥住了我的手。我看向他,他向我笑了笑,想必是因為皇後、德妃等人與淩昕聊得很熟,他怕冷落了我。

接著大家又開始看戲,間或聊些閑話,突然皇後似想起了什麼,問道:“昕弟,兩三年前聽說你的妻子病逝,那時你心灰意冷,拒絕了當時為你說親的人,也不知現在是否有意中人出現?”

“並沒有續弦。”淩昕平靜地回道。

“男人總是需要女人照料日常的且你還有個未成年的兒子,總要找個母親才好……”

權禹王聽到兒這也不住點頭,說:“朕倒是忽略了這件事,皇後說得對,淩昕你確實應該考慮再成家了。”

“哀家舅舅的孫女,年齡不超二十,容貌秀麗,如果淩將軍感興趣的話哀家不妨介紹給你。”我以扇掩嘴輕聲說道。

我能看出權禹王對淩昕的器重,憑借權禹王對他的信任,淩昕調回京都做武內官指日可待,日後勢必成為朝廷舉足輕重的大臣,所以拉攏他總是好的。況且我母家南宮氏與皇帝母家淩氏兩大家族聯姻會使彼此的勢力更加牢靠。

皇後等人怎會不明白這一點,剛才皇後如此發問恐怕也有為尤氏打算的意思,隻可惜被我搶先了一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淩昕,他依舊是微低著頭,使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明顯地愣了一下,也許是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回道:“臣感激太後的垂愛。可是太後也許不知,臣的亡妻是因為臣常年在外,思念過度而逝去的。臣與她是媒妁之言,相聚時間亦短,雖談不上有什麼深摯的愛意,但自從她死後臣覺得自己隻會空負女子情誼,委實罪孽至深。雖然目前也有逢場作戲的女子,但對婚約實在覺得不想再提,望太後體諒。”

他的話說得懇切又沒有破綻,同時暗指現在不缺女人,隻是對結婚心灰意冷,叫人無法再以什麼理由去強迫他。

我點了點頭,“淩將軍既然說到如此地步,哀家也不能強人所難。”

至此眾人再無閑話,都專心地開始看戲。可不一會兒,我看到娜木朵兒起身離席,我想她該是介懷姊的事,更怕她出去以後做出什麼冒失舉動,故也以更衣為由暫時離席。

我經過了那一直微低著頭不敢看眾妃嬪的淩昕,可是莫名地我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眼,迎上的正是他打量我的目光。

四目相對。

他年紀應該與我相仿,整個人帶著詩人般的氣質,臉瘦削而幹淨,目光溫柔。一點也不像個軍人。

而他見我發現他在看我,有些無地自容,很快又低下頭去。

“昭容!”我在後麵喊道。

娜木朵兒和跟著的兩名宮娥回過頭來,娜木朵兒見到是我,明顯地表現出一種抗拒神情。

“遲些時候到哀家宮裏來。”我平靜命令道。

然後我沒有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不再理會她,轉身穿過回廊來到一小偏殿,那是專門用做臨時休息、整理妝容的地方,裏麵配有銅鏡胭脂和花粉。我來到銅鏡前稍作整理,待了一小會兒,方才起身離開。

那時四下靜悄悄的,後宮妃嬪都在興致勃勃地看戲,宮娥太監們也皆伺候左右,這裏反倒沒有什麼人走動。偶爾有樹上的鳥兒喳喳的聲音。我抬頭望了望天空,秋日裏下午陽光和煦,巨大的古樹在回廊上投下大片斑駁的陰影,顯得有些詭秘。

就在這半光半影中,我看見前麵那個靜靜靠在廊柱上的人。這時有樹的沙沙聲傳過,他側臉上投著的樹影也搖曳起來。

權禹王轉過頭來,也許是影的原因,他的頭發烏黑無比,他的眼眸如同臥在井底的黑石,深沉而濕潤,他看見我以帝王的氣勢緩緩地伸出了他的手。

我將自己的手覆在上麵,柔聲問他:“你怎麼會在這兒?”

“朕見你沒有帶任何侍女出來,以為你要與朕相會。但朕不知道你進了哪間偏殿,所以在這裏等你。”

我見他果真沒有帶任何隨從,輕笑起來,說:“我隻是想出來走走,並不是為了別的。”

他靠近我貼著我,溫柔而沉著地說:“那有什麼關係。現在不就是個好機會嗎?”

我抬頭望向他,總覺得此時的他與以前不太一樣,有一點點邪魅,說話又有點下流。“權禹,你怎麼了?”我撫向他的臉關切地問道。

他將我緊緊貼向他的身體,近得可以聽到他的呼吸。他的聲音沉啞,“因為你今天實在是讓人心動……當你穿著這件衣服出現在朕麵前,朕覺得按捺不住,朕多想告訴天下眼前這個絕世的美人兒是屬於朕的……”

我覺得臉上熱辣辣的,權禹王輕撫著我額中央那半月形金紅鯽魚狀的薄鈿,在我耳邊低聲哄著說:“快告訴朕,你剛才在哪間屋子,我們現在過去……”

“如果被人看到了怎麼辦……”我試圖推開他,擔憂地說。

他拉起我大步向前走著,說:“看到就看到吧,如果看到了朕就宣布你是朕的女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他找到了偏殿的門,將我推進屋中,砰的一聲將一切關在了門外,摟住我狠狠地吻了起來。

我整理好衣裙,感覺渾身還是有些發熱,拍了拍臉頰讓自己鎮定下來,看了一眼權禹王,先他一步離開了偏殿。

我穿過回廊,四周似乎還是沒有什麼人,直到走到回廊盡頭靠近看台的路上,看見了左右張望的淩昕。

我們誰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又再次沒有間隔的相視,都怔了一下,不過我很快恢複了常態,以太後的語氣問他:“不知淩將軍在此左右張望,是為何事呢?”

淩昕馬上向我請了安,回道:“皇上剛才獨自一人離席,到現在還未歸,臣怕出什麼意外,特在此迎候。深宮內院臣不敢擅踏半步,不知太後在回來的路上可遇見聖上。”

“哀家剛才出去透氣,並未見皇帝蹤影。”

淩昕哦的應道,但是又突然直直地看了我一下。我不知道此時我的臉色是否恢複了常態,被他看得心虛,剛想斥他無禮,他又忽然低下頭去。

“太後……您左邊的發髻有一束頭發散落下來,許是因為那邊荷釵歪了吧。”

這時輪到我慌亂了,幸好他此時低著頭看不見我的神色,但是我也無從知道他內心的想法。我伸手去捧扶我的發髻,唯有對他說:“多謝淩將軍提醒。”

“哦?淩昕你怎麼在這兒?”權禹王的聲音傳來。

我忐忑地看向他,等看到他衣袍整齊毫無淩亂時,才稍稍心安。

我半開玩笑地對權禹王說:“淩將軍見皇帝遲遲未歸,心係你的安危,所以一直等在這裏,其忠心和細心真是讓人感動。”

“朕剛才轉到膳房,親自點了些瓜果和點心一,會兒讓宮人送過來。”權禹王解釋道,這個說法既有人證又有物證,我心中暗歎權禹王想得周全。

戲班結束後,我回到爾玉宮,不一會兒外麵通報說娜木朵兒過來了。

娜木朵兒走進來時,臉上還帶有別扭的情緒。當她跪下給我請安時,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叫她起來,而是走到她的麵前,拿扇子抬起她的臉,拉長聲音說道:“朵昭容這是對誰使性子呢?是因為剛才淑妃坐到前麵的事情嗎?剛才你的不滿恐怕在座的沒幾個看不出來,難道昭容就不懂得對自己的情緒稍加掩飾麼?”

娜木朵兒的年紀比我要大,我這樣對她使她感到了羞辱。她別過頭去,憤憤地說:“臣妾狄人,的確是直性子慣了。但至少臣妾不會愚弄別人。”

“昭容的意思是哀家愚弄你了嗎?”

“臣妾不敢,臣妾隻是愚蠢得沒想到到底是血濃於水。臣妾總聽說中原最重禮節,可是剛才淑妃明顯是僭越上前,出盡風頭,而這一切恰恰是太後一手安排。淑妃是太後的姐姐,誰也不敢說什麼,但既然如此,當初太後何必一副要與臣妾站在一起謀事的樣子?這難道不是對臣妾的愚弄嗎?”

“血濃於水麼?”我喃喃地重複道,然後冷笑一聲,“這句話未必不對,隻是對哀家不適用罷了。昭容你起來吧。”

娜木朵兒吃驚地望向我伸出來的手,遲疑著站了起來。

我看著娜木朵兒,神色緩和了些,說:“昭容是否還記得哀家上次為什麼不讓你動戈敏?因為淑妃有後宮支持,戈敏如果出事,追究起來其後果可能是我們無法控製的。所以我們要先從淑妃下手,不要跟哀家說栽贓陷害什麼的,以淑妃現在的形勢,即便她殺了人皇上也未必會對她處以死刑。隻要不是一招斃命,對淑妃做什麼都是毫無意義的。當前緊要的,是讓淑妃變得孤立無援,沒有人肯為她出頭說話,讓後宮的人嫉恨她,甚至代替我們去陷害她,那時我們想對她做什麼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嗎?”

娜木朵兒的目光漸漸清亮起來,驚喜地說:“哦……哦,那太後將最好的衣料賞給她,還讓她幾與皇後並肩是為了……”

我掩嘴狂妄地輕笑起來,“淑妃那麼討皇後等人的歡心,不就是因為她行事低調謙恭嗎?那哀家就偏偏抬舉她……”

娜木朵兒高興得再次向我跪拜,磕頭說:“有太後如此妙計,臣妾和翰兒還愁什麼呢。臣妾實在愚昧,萬望太後不要介意。”

“這沒什麼,淑妃那兒自有哀家這邊計謀,但是昭容你也勿要高興得太早了,二皇子是否自己應該長進些呢?”我責備道,“上次皇上問起那個回姬的事已隱隱有責備之意,但哀家聽說現在二皇子尤其寵她並因此忽略了正妃,這件事是否是真的?還有,聽說皇子手下的家將性格暴烈,前段日子與大皇子的人在街頭毆鬥。”

我見娜木朵兒想解釋什麼,擺手阻止她說:“哀家不想聽誰對誰錯,但這些事對二皇子的形象有損卻是事實。昭容是不是覺得大皇子注定無緣帝位就因此毫無顧忌。但哀家告訴你,真正聰明成大事者就該好好地對待他,甚至巴結他,因為他背後有皇上和皇後在看著,讓二皇子給哀家好好表現。”

“是……臣妾回去一定好好管教翰兒,不讓太後失望。”娜木朵兒誠惶誠恐地回道。

“太後,帝姬來了。”年兒在屋外稟告道。

“快讓她進來。”今天的戲耍本來想叫九珍同去,可是這孩子竟然說不感興趣,也不知道去哪瘋玩了。

九珍今日穿了一件月牙桂花圖案的衣裙,披著長長的藕荷色紗帛,她本來單薄的身體顯得更加瘦削修長。她頸上戴著墜有如意玉佩的金圈,梳的發髻是少女簡單的款式,中間插有一枚白玉簪子,十分清新脫俗。

這樣簡單的裝束將她的麵容凸顯出來,她的眉毛彎彎的,並不濃密甚至呈淡棕色,但正配她稚嫩的年齡;她的嘴唇紅潤柔軟,讓人想起清晨園圃裏新摘下的櫻珠。我最羨慕讚歎的是她的眸子,顏色比黑玉還要純正,清澈明亮,宛如秋水;下巴尖尖的卻並不突兀,將她精致的五官很好地包攏起來。我看著自己美麗得好似瓷娃娃的女兒,心中不由得感到自豪,真是越看越歡喜。

九珍拎著長裙右手持著美人團扇蹦蹦跳跳走了進來,見到我雙目一亮,說:“母後今天的衣服真好看。”然後方才看到坐在下旁的娜木朵兒,點頭應酬說:“朵昭容好。”

九珍對娜木朵兒的態度有些冷淡,當然並不是刻意的,她對皇後和其他妃嬪也大抵如此。也不知道為什麼隨著年齡增長,除了與我有說有笑外,她對其他的事情卻越看越淡了。

娜木朵兒雖然比九珍年長近兩輪,又是皇嫂的身份,但對此卻不敢以為忤,反而堆起笑奉承九珍道:“呦,幾日不見帝姬,感覺又長高了些,越來越有大姑娘的樣子了。不愧是太後的女兒,長得像小仙女下凡似的。”

九珍禮貌地回答:“謝謝昭容誇讚。”

娜木朵兒堅持不懈誇讚道:“別看帝姬年紀小,但教養和才情在宮中卻有口皆碑。上次秋宴帝姬的琴聲已讓人驚歎,也不知何時有緣再聽,想必更加爐火純青了吧。”

九珍以優雅的聲音回道:“隻是不巧今日沒有攜琴來,改日有機會吧。”

之後娜木朵兒又說了許多讚揚的話,可九珍卻並未表現過多的愉悅神色,直到娜木朵兒也覺得無聊,於是找借口訕訕而去了。

娜木朵兒走後,九珍才起身坐到我旁邊,低頭伏在我懷裏。

我輕撫她的頭發,心中憐意頓起,心想雖然長得越來越有大人模樣,但心性卻還是小孩子呢。

“女兒,今天的戲耍你怎麼不去看?”我問她。

九珍沒有回答,長時間的沉默,後來輕輕喚了我一聲,“母後。”

“嗯?女兒,怎麼啦?”

“母後,給女兒講講父皇的事好嗎……”

我心中一驚,拉開九珍看著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問:“女兒,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九珍低眸小聲說:“女兒其實一直都忍住不問,怕提起徒惹母後傷心。”

“那你今天為什麼突然問起,是不是聽說了什麼……”我問起這句話時,心中十分擔憂。

九珍搖了搖頭,回道:“不……雖然女兒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沒了父親,但沒覺得自己比別人缺少什麼,這是因為母後對女兒珍愛備至,九珍想要的母後從未不許過,事事替女兒考慮。但是……前一段時間寶瑤來,女兒看著她家人和睦的樣子,第一次感覺到羨慕。女兒為什麼就沒有父親疼呢……”

九珍的話讓我無話可說,心頭一陣酸楚。

“母後,父皇長得什麼樣子,就跟畫像上那樣威武嗎?”

我悄悄抹了抹我眼角沁出的淚珠,點了點頭,“你的父親長得非常好看,你長得像他。”

“母後,那父皇愛我嗎?他喜歡我嗎?他有沒有親過我,抱過我?”

“當然,當然,他愛你,他說你是他最疼愛的女兒。”

“母後,那父皇喜歡什麼?”

“你父親彈得一手好琴是別人無法比擬的。你是他女兒,所以也得到他的真傳,彈琴也是那樣出色。”

我一句一句回答九珍,腦中浮現的全是端豫王的樣子和他與九珍在一起的情形。

九珍聽了我的回答高興起來,打起精神說:“那女兒以後一定會更加努力地練琴。”末了又想起什麼,失望地說:“可惜父皇聽不到了……”

我將九珍摟在懷中,輕拍著她說:“不會,怎麼會聽不到。他隻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他一定在看著你,關心著你。”

九珍在我懷中用力地點頭,喃喃地叫著:“父皇、父皇……”叫著叫著就小聲哭泣起來。

我心酸不已,心疼我的女兒為什麼遭受和我一樣的命運,自小就沒有父親疼沒有父親愛。

哭了一會兒,我擦幹眼淚,也幫九珍擦幹臉上的淚痕,寬慰她說:“女兒,難道皇上對你不好嗎?既然羨慕寶瑤,你也可以和他好好相處呀。”

九珍搖著頭說:“他待女兒並無不好,但那隻是客氣罷了。他是寶瑤的父親,卻並不是女兒的……”

啊……我可憐的女兒,沒有父親可以依靠的女兒,母後會加倍對你好,給你雙倍的愛。

善善端了杯青禾茶給我,靠近我好奇地問:“小小姐,您這麼晚看地圖幹什麼?”

我放下發黃的地圖,拉著善善在旁邊坐下,責備道:“善,你最近身體不好,這等小事不用你來做,我不是說讓你這幾天什麼都不要幹,隻要好好休息了麼。”

善善的臉上難掩蒼老疲憊,卻還打起精神說:“老奴什麼事都沒有,若是不在小小姐身旁反而覺得空落落的。”

我拿她無可奈何,唯歎了一口氣。我指著我桌上的地圖解釋道:“白天朵昭容的話提醒了我,九珍這孩子越長越大,再過三四年就要行及笄禮了,我想早點為她選定湯沐邑。因為現在權禹王的三位皇子身份已定,大皇子和二皇子皆已成人,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該正式冊封封地了。我想搶在他們之前,為九珍選定一塊上好的地方。”

“噢……”善善讚歎道,“小小姐為小帝姬考慮得真是細心周全啊。”

“我心中已經有幾個好的選擇,待找人再問仔細,讓九珍挑選。”

半個月後我把九珍叫到身邊,在她麵前展開地圖道:“好女兒,今天母後交給你一件好差事,讓你挑選一塊你喜歡的湯沐邑。”

九珍歪著頭不解地說:“湯沐邑?那不是帝姬成人後的封邑嗎?女兒現在還有三四年才行及笄禮呢,難道是母後想讓女兒提前離宮?”

“怎麼會呢。道理上雖然是成人之後,不過過一段時間皇帝的兩位皇子就要冊封封地了,母後要趕在他們之前先為你選定一塊上好的湯沐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