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宮 玉蘭曲(新)14(1 / 3)

第14章:

我低頭小聲說:“你莫要取笑我……我這幾天正愁著怎麼哄九珍,她正惱你,若讓她看見我和你在一起,恐怕我們這輩子母女都做不得了。”

“好了,朕並未真的埋怨你,今日你過來是為了什麼事呢?”權禹王讓我坐下,給我倒了杯茶說道。

“我剛剛午睡,做了一個很不好的夢,夢見你出了事情,很擔心才過來看看你。”

權禹王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看你,怎麼還像孩子般。夢的事情怎麼能作數呢。”

“那樣才好。我剛才見大臣們出來還議論紛紛,以為出了什麼驚天的大事。”

權禹王倒並未瞞我,“回紇的可汗病重,內政不穩,他們的巫朗哈穆王子派使者求我們出兵助他繼承王位。”

“哦?那有什麼爭論不休呢?我知道那巫朗哈穆是回紇的王長子,理應就是他繼承王位呀。”

“可是這汗王有一寵愛多年的妃子,生了一個小兒子叫雷托卓卓,他和他的母親也同時派來使者,讓我大胤承認他王位的繼承權,他保證效忠我大胤,每年進獻的貢物也會增加。”

“我聽說這雷托卓卓嬌寵慣了,治國的才能卻無半點,在當地的聲望是趕不上王長子的。”

“這才是朕看中他的原因。朕聽說那巫朗哈穆做事非常有主見,雷厲風行,人民非常信服他,但這樣的人登上王位卻對我大胤的統治不利。反不如雷托卓卓這樣沒本事的,容易控製些,所以朕在猶豫。”

我歎了一口氣道:“你一向深思熟慮,怎麼這個時候反而糊塗起來?隻有真君子才信守承諾呢,小人的話還能當真?就像雷托卓卓這樣沒本事的,才最容易不知輕重、受人教唆,才最容易生事端。即便他不敢生出異心,屆時把國家弄得烏煙瘴氣,對我大胤有什麼好處呢?這是為公;論私,巫朗哈穆是大胤的女婿,你的皇妹烏姬人在回紇,如果巫朗哈穆死了,你讓我國帝姬在那邊如何自居,難道還一起連坐死了不成?當初先帝讓巫朗哈穆回國本意就是讓他回去繼承王位,兩國永結同好。我國最重血統,在回紇繼承上卻不維係正統,反而欲扶一個寵妃的兒子繼位,到時候如何向臣民交代呢?”

我一條條說給他,權禹王沉思著聽了逐一點頭,然後說:“你這番話說得確實很有道理。剛才群臣眾口議論也沒有你這般說得清明,難怪父皇在世時經常找你參謀國家大事。那麼明天早朝朕就下旨,讓西北邊疆的將軍調三千精兵助巫朗哈穆王子繼承王位。”權禹王想了想又說:“但朕也不欲眼見附屬國內亂,務必也要保護雷托卓卓安全,斷不能發生兄弟相殘的事來。”

我聽後暗暗佩服,權禹王做事一向頗有自己的觀點和手段。保住雷托卓卓,巫朗哈穆就有所忌憚,對大胤自然不敢生出半點異心。

“正巧你來,朕最近還有一件事難以決斷,你也幫朕出出主意吧。”

在我疑惑的目光中,權禹王拿起書案上的一疊奏章放在我的膝上。我拿起最上麵的打開,哦……原來是各地親王奏請今年元日朝貢的文章。

我一封一封地打開,有元藏王的、恭慶王(原十皇子)、英崇王(原十三皇子)……還有端豫王的。他的筆跡依舊是那樣的端正流暢,我甚至能想象到他在寫這些文字時一絲不苟的神情。耳邊不知為什麼回響起我們小時候,我曾悄悄走到他背後去奪他手中的筆,兩人鬧做一團的笑聲……

我感傷地合上端豫王的奏章,平定了一下心境,問:“南贏王似乎不想來呢?”

權禹王苦笑著說:“這你恐怕比朕要清楚,他寵愛的女人,你以前送給他的侍女有了身孕,他說老年得子,尤其緊張小心,要守著她,讓朕體諒他。朕也許真該體諒他了,連被你調教出的侍女都有如此的魅力……”

婷儀的事情我聽說了。當初我把她送到南贏王身邊是想讓她監視南贏王,沒想到她最後被南贏王的柔情打動而愛上他,也不再為我辦事。我聽說她後來想了很多辦法想為她心愛的男人生下一兒半女,可是因為之前服用了過多避孕的藥物而傷了身體,沒想到現在終是如願以償。

我神色平靜地說:“你不要說笑,婷儀的事情恐怕隻是其一。他一向以皇長子自居,認為皇位理應屬於他的……我想你不會不明白。”

“南贏王的態度朕自然心裏有數,可這些積極上書的人,是否是真心擁護朕,還是欲蓋彌彰呢?”

“這我們就不得而知了。”我突然心思一動,說,“也許我們可以選擇恭慶王。”

“這話怎麼說?”

“我雖然跟他接觸不多,但我記得以前一起上學堂時,恭慶王學習最是認真刻苦,為人也穩重,現在也是親王裏的佼佼者。既然都不確定是否是忠心的人,倒不如先拉攏有實力的親王。”但實則我心裏想的是恭慶王小時候對姊的情分,他若來了,可有熱鬧看了。

權禹王點了點頭,“不過照此想法,你卻忘了,端豫王才是現在這些親王中最有實力的一位。這次請奏他也非常積極,朕想不出他的意圖是什麼……”

我不敢迎上權禹王的目光,隻嬌嗔道:“是不是當皇帝的疑心都這麼重?不對你們好吧,你們心存芥蒂,但若是熱情了,你們又心中生疑。”

權禹王歎了口氣,“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端豫王朕實在不能不顧忌,這樣的人……如果動不了,就要安撫他的心。這次就讓端豫王進京吧,朕倒要看看他想要的是什麼。”

我唯有沉默以對,也許因為心虛,對端豫王來京一事我反而不敢發表什麼意見。可是……我的內心是不希望他來的,跟他無關,隻是我不知道該以什麼臉麵再見他。

權禹王離宮已經有十來天了,宮中頓時冷清下來。他去北郊行獵了,他說最近身體經常感到乏力,可能是因為登基以來疏於鍛煉的因此他決定出宮去舒展舒展筋骨。雖然即便他在宮中,我這幾天也不太可能與他在一起,但不知為什麼我心裏依然感覺空落落的。

“母後,您在想什麼呐?”九珍在旁撥琴喚我。

我回過神來,回道:“沒有什麼。”我看著我的寶貝女兒,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母女也畢竟是母女,哄了好多日再加上許以種種好處,九珍總算不鬧脾氣了。

我再次嚴肅地告誡九珍說:“記住你答應母後的話,以後不可以再和戈敏或者淑妃那邊的人接觸了啊。”

“知道啦。”九珍答應道,不過又小聲說:“母後您真看不開,不就是小時候嫡出庶出那點爭執麼。”

我愣了一下,在一旁的善善圓場道:“唉呦,小帝姬,您這麼說可是傷了小小姐的心了,她們之間可不是您想得那麼簡單。”

“善善姑姑,我知道啦,下次我離他們遠遠的就是。說起來最近那個皇帝不在,宮中真是清靜愜意。”

提起權禹王,我再次陷入一種莫名低落的情緒中。

我算得清清楚楚,權禹王離開已經有整整半個月了。每日我早早上床睡覺,天剛蒙蒙亮就已醒來,床上冷冰冰的,四周怪異地安靜。

那天依舊是那樣,我比平日醒得要早,我沒有叫醒侍女,隨意披了一件紅色的錦袍坐到銅鏡前,拿起梳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自己的長發。

我低著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待再抬起頭時,竟看見銅鏡中映出那抹明黃色的龍袍來。

我心裏一驚,不可置信地轉頭,迎上的是他笑吟吟的臉。

權禹王!我扔下梳子,一時高興得如同小女孩般撲進他的懷中,雙手緊緊地環住他 。

他也緊緊地抱住我,拿他那有著胡須的臉紮著我的脖頸,說:“朕可真是想你,剛剛離開你沒幾天就惦記著你,所以朕就提前回來了。”

“我也想你,”我喃喃地承認說,“你不在我心裏空落落的……”

權禹王不再說什麼,將我攔腰抱起就往屋外走。

我驚慌起來,叫道:“你幹什麼……會被醒來的宮人看到的。”

權禹王噓了一聲,將我帶到殿外,說:“奴兮,你看。”

我睜開眼睛,啊,外麵竟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我們自己,連附近的物像都看不清楚。

“起霧了……”麵對這如仙境般的景象我驚喜地說。

“是啊。”權禹王微笑著說,“也許我們可以像普通夫妻般在這宮中四處走走。”

我流露出詫異的表情,權禹王已抱著我從偏僻的路走過,不知不覺間就出了爾玉宮。很多宮人還未醒來,但是偶爾也能看到幾十步外影影綽綽的身影,甚至聽到他們竊竊的話語聲,搞得我心驚不已。

我緊緊抓住權禹王胸前的衣裳,權禹王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緊張,寬慰我說:“別怕,有朕在呢。如果真的被認出來,那些宮人也隻能自認倒黴。”

走著走著,不巧看見兩名宮娥迎麵走來,權禹王緊忙拿外袍半遮住我的臉,我也轉過臉去往權禹王的胸前靠,隻希望這兩名宮娥不要發現什麼才好。

那兩名宮娥明顯料不到會碰見皇上,語氣中有著驚慌,“皇……奴婢給皇上請安。這……”

顯然她們兩個不知道怎麼稱呼我,權禹王說:“這是你們的娘娘。”

“娘娘金安。”兩名宮娥齊刷刷地說。

此時我湧上了一種微妙的感覺,仿佛我真成了權禹王的妃子般,以他妻子的名義接受下人的朝拜。

“你們看到的事不可隨便說出去,否則就是死罪,知道嗎。”權禹王威儀地命令說。

兩名宮娥唯唯諾諾,如獲大赦般離去了。

我看著她們離去的身影,輕聲問權禹王:“如果這件事流傳出去,你真的會殺了她們嗎?”

“嗯?”

“留下她們吧,她們曾經見證過我們在一起。”我想把她們留下當做我們之間的紀念,至少還有人記得我們在一起過,甚至多少年後依舊有人會議論在某個大霧的早晨皇上曾和一名神秘的女人在一起,而那個女人就是我。

權禹王帶我來到殤秋媛假山的隱密處,將我放了下來。我和他向外望去,依舊是霧蒙蒙的一片,將我們與外界隔絕起來,仿佛這天地隻有我們兩人。

“好美啊……”我感慨這神奇的氣象。

權禹王將摘下來的大朵麗菊別在我的耳後,輕輕地親了親我的頭發。

看著眼前的權禹王,我不由得問出那個世間女子都會問的傻問題:“權禹,你喜歡我麼?”

“喜歡,朕當然喜歡你。”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權禹王歎了口氣,將腳頂在假石上,抱我坐在他的腿上,一本正經地說:“不要用這樣沒自信的語氣說話,哪個男人會不喜歡你呢,你的容貌你的才氣朕都喜歡。”

“可是我總覺得你這樣的人,不會喜歡我的樣子。”

權禹王眼底有了笑意,說:“是啊。朕第一次見到你,你才是剛剛九歲的小女孩呢,哪會對你動什麼心思,偏偏當時你又任性,又討厭朕。後來你到朕的府上住了一段時間,走的時候拉著朕的袍袖說要嫁給朕,真的是冒失極了。”

聽到權禹王說這一段,我一陣不好意思。

“不過……”權禹王神色迷思,陷入了回憶,“兩年多以後,朕再見到你時候,你卻已亭亭玉立,朕心想著這完全是一副大姑娘的模樣了,真是討人喜歡得緊。也許從那時起朕就對你心動了吧,尤其是你跳舞時的嫵媚多姿至今讓朕印象深刻。”

他說完又盯著我,笑意盈盈地問:“那你又為什麼喜歡朕呢?”

我漲紅了臉,低著頭不敢看他,又羞又窘,“不知道……”然後聲音更小了下去,“但從小就是很喜歡……”

權禹王嗬嗬地笑了,一把將我攬入懷中。

之後我們互相依靠著靜靜地看著外麵的霧色,不時回頭綿綿而無聲地親吻。我曾對他說過我的夢想是兩個人到老在夕陽下扶持並行,雖然我不知道我們日後會不會那樣子,但是這個霧日卻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裏。

秋去冬來,氣候日漸冷峭,宮中人也開始一層層地加衣。我對姊一如既往地抬愛,什麼東西都是破格給她好的,在各種場合也給盡她麵子,於她不利的後宮則采取打壓的態度,因此時間長了宮中開始流出一些不滿的傳言,說這淡氏姐妹恐要在這後宮隻手遮天了。也有人暗中議論說,我未必是真心對姊,現在也隻是為自己以後找出路罷了。

皇後雖然沒有什麼異常態度,但我想她也應該開始思量以後姊的孩子即位是否還有她的位置。另一方麵,我讓戈翰極力與大皇子忠交好,慢慢使得皇後與娜木朵兒的關係緩和起來。

自從那個霧日後,我與權禹王雖然依舊是偷偷摸摸的,但關係越來越融洽,權禹王也越來越多地將自己處決不了的朝廷大事說給我聽,私下裏戲稱我為他的私房謀士,對我的要求亦無一不準,甚至連南宮氏也受此恩澤,飛黃騰達更甚,絲毫不遜於皇帝母家淩氏。

轉眼間元日漸近,各地朝貢紛至遝來,其中宮人們最喜歡的莫過於上等毛皮做成的披風和做工精巧的手爐,後宮爭豔一時熱鬧非凡。

聽說此番朝貢由端豫王進京,爾玉宮不少年輕的宮娥早已雀躍不已,議論紛紛。而隨著離端豫王進宮時間越來越近,我卻變得越來越不安,連九珍都說我最近有些魂不守舍。

我猶豫地問九珍:“這次朝拜是端豫親王來京,你還記得他是誰嗎?”

九珍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興奮地回道:“啊,母後,是不是女兒小時候來過的那個親王?女兒記得他,印象稍有模糊了,但是女兒記得他長得儀表堂堂,他還教過女兒彈琴,是不是?”

我感到驚訝,那次端豫王待的時間不長,況且那時九珍年紀還小,不想竟還記得他。

我唯有感慨,難怪是父女,畢竟血濃於水。

元日的前天是端豫王進宮的日子。這天早上權禹王對我說:“今天端豫王就要進宮了,依照朝拜之禮,他會先去正殿拜見朕,與朝中大臣相見,之後去後宮探望你、殊太妃及皇後,沿路難免與後宮之女相撞,朕已經命人在走廊布置好帷幕,也叫皇後告誡後宮謹言慎行,希望不要出什麼差錯才好。”

我能理解權禹王的謹慎,畢竟這是他登基以來首次接受朝拜,而端豫王這個年輕又有實力的親王也使他倍感壓力。一想到有一段時間我將與端豫王單獨相處,我的壓力不知道是權禹王的幾倍,真想索性稱病搪塞過去,卻又怕這種回避的態度反倒讓人覺出不尋常。

時間在煎熬中一點點度過,我坐立不安,我怕端豫王見到我會說出責備的話來,我更怕他說出什麼樣的綿綿情話,這些都會使我無地自容。我想起了權禹王剛登基時我寫給他的信,我跟他說是我主動選擇了權禹王而不是他,打消了他舉事的念頭,他似乎相信了。

我時不時走到銅鏡前查看我的妝容,整理我的發飾和衣服。端豫王,一定見過很多年輕美麗的少女,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依舊希望在他眼裏是以前漂亮的模樣。

這時菟絲走進來通報說:“太後,端豫親王過來拜見您了。”

我的心驚了一下,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抑製不住的顫抖,“快,快請他進來。”

善善出去迎他,我聽見他的聲音遠遠傳來:“善善姑姑,你最近身體可還好?”

“哎,”善善言語間有些受寵若驚,“勞煩親王惦記。倒是親王,愈加的成熟穩重了,老奴險些認不出來了。”

端豫王笑了笑,“善善姑姑依舊是那麼可親的人啊。這宮殿似乎也是以前的樣子。”

這時端豫王和善善都拐入正殿,端豫王抬頭看到了坐在上首的我,兩人視線交接,那一如既往的明亮目光讓我頓生一絲恍惚之感。還是端豫王比較鎮定,他一絲不苟地按照禮節在殿中央跪下緩緩叩首道:“臣端豫親王給太後請安。”

“端豫親王快起來吧,來人,看座。”我維持平靜的語調吩咐道。

有宮娥將端豫王迎入下首左側的座位,又有宮娥端上茶來,端豫王點頭表示感謝。

他今天穿著正式的親王朝拜服,象牙白色的錦袍上繡有七龍,除了胸前以狂蟒代替正龍,衣服內襟無隱龍外,其他均與帝王無二。腰間盤的是黑底珍珠束帶,足蹬緞麵黑色金龍皂靴,再配以香囊、環佩,氣勢上比天子要內斂,但氣魄上已讓人心生敬畏。

我知道端豫王已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很多謀士武將投奔他效忠他,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不由得生出一些陌生之感。

“臣聽母妃提起太後,說多虧太後平時關照她,才使得她安享後宮生活。臣聽了心中真的是感激不已。”

“親王客氣了,殊太妃以前待哀家不薄,哀家這樣做也是應當的。”我彬彬有禮地回道。

“臣這次進京為太後帶了些薄禮,有紫貂披風、雪豹披風、銀狐暖手筒、羊毛靴、金銅手爐和懷爐等禦寒的物品,太後畏冷正適合此時穿用。又聽說太後喜歡稀奇東西,臣收集了一些琉璃玉石、西域香薰、異國字畫等進獻太後。”

“謝謝親王了。”我淡淡地回道,然後對如意吩咐說:“你帶人下去把親王帶過來的東西都收錄一下。”

如意攜宮人退去,留下善善站在我旁邊,一時間屋子裏陷入了寂靜。

端豫王看向善善說:“善善姑姑可否行個方便?”

善善看了我一眼,悄聲地離開了。

“讓四皇兄登基為帝,真的是你的意思嗎?”端豫王沉聲問道。我心中歎了口氣,唉,他終於還是抑製不住問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