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宮 玉蘭曲(新)15(2 / 3)

我心痛地看完信,心疼、著急、擔憂卻又無可奈何。

我再次拿起那朵花兒,它嬌弱的模樣讓我想起九珍委屈的樣子,一時竟恨不得立刻把她接回宮中。

可是說離開的是她,如果就此回來豈不是招人笑話。

唉,我歎了口氣,仔細想了想,就吩咐善善叫菟絲進來。

看著跪在麵前的菟絲,我思量萬千,終於說道:“菟絲,哀家派你到端豫王的封地去照顧帝姬。”

派到九珍身邊,就意味著遠離了權力的核心,但同時亦將比較安穩。

菟絲明顯吃了一驚,我看了出來,問她:“哦?你為何如此吃驚?”

“這……”菟絲猶豫地說:“奴婢沒想到太後如此信任奴婢。誰都知道帝姬是太後的心頭肉,照顧帝姬責任重大,奴婢沒想到這種好差事會落到奴婢頭上,奴婢還以為您會選……”

“你以為我會選如意是不是?”我接過菟絲的話。

菟絲縱然剛才將話說得堂皇,不過我心知她並不願意到那邊去,她覺得我是貶遠了她。

“太後娘娘,是不是奴婢做錯了什麼事情?”菟絲委屈地小聲說。

我歎了一口氣,“如意內侍,你外侍,哀家知道你一直有高升之心。但是菟絲啊,你為人清冷,論圓滑老到遠遠比不上如意。若想接替善善的位置不是眾望所歸是不行的,不能服人啊。”

菟絲壓低了頭,想必她知道自己性情上的弱點,又是失落又是不甘。

“可是哀家很喜歡你這樣的人。”我將自己的心思說給她,“人總是需要那麼一點真性情的,有棱角才有破綻,相比如意的萬事周全哀家對你更加放心。你要明白哀家安排在九珍身邊的人甚至比在自己身邊還要謹慎重視。菟絲,如果你信任哀家,就相信此番離去對你來講不一定是壞事,待遇也不會比之前差。”

我將話說到這個地步,菟絲也沒有什麼好再考慮的了,她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說:“謝太後隆恩。”想必她也心知目前的形勢她是一定比不過如意的,反不如遠離為好。

我讓菟絲到九珍身邊的考慮非常複雜,我不能因為如意的完美就去懷疑她,我也不能因為菟絲表現出的直率就排除她是殺人凶手。菟絲的人際是比不上如意的,所以當九珍身邊需要一個人時,我選擇的是她離開而不是善善未來的接替者;但從我莫名的心理來講,我剛才對菟絲說的話未必不是真心,我覺得菟絲沒有問題的可能性更大。

將這三個人分散,發生事端的可能性越小。如果以後真是這爾玉宮有事,那麼菟絲該慶幸她保住了一條性命;如果菟絲才是有問題的那個人,爾玉宮就能得到片刻的安寧,而九珍那邊一旦有異常,菟絲也將完全暴露自己。

權禹王來時我剛再次看過九珍的信,他抬起我的臉,問:“怎麼眼睛紅紅的?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沒有什麼,我隻是想起我的女兒,感覺心裏空落落的……”

權禹王拭去我的淚水,溫柔地說:“不是還有朕在,以後咱倆就在這宮中相依為命好嗎?別傷心了,啊。”

我點了點頭,與權禹王相處越久,我越發現他不隻是我以前認為的他。不曾想過他如此溫柔,不曾想過他竟然會說如此好聽的話,不曾想過他會在爾玉宮如此流連忘返。

我也開始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有的時候他在後宮或者和朝臣閑聊中偶爾會透露出唐太宗娶弟媳、玄宗娶子媳、高宗娶父妻也掩蓋不了他們是聖君的事實,常常讓我在一旁聽得心驚不已。

“奴兮,有一件事朕想了許多天,想問問你。”

“嗯?”

“朕知道你最近對淑妃很好,看到你們姊妹和睦朕也非常高興。但是這似乎不是你一向的行事風格,你是在隱忍著什麼嗎?”

我怔了一下,然後轉過頭去假裝拭淚,楚楚可憐道:“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現在不討好姊巴結姊,以後她的兒子即位我還能有好日子過麼……”

權禹王聽後歎了一口氣,將我拉在懷中有些愧疚地說:“說實話,朕心中確實有這樣的想法,朕知道這會讓你處境很艱難,但你知道朕為什麼不會選二皇子翰嗎?”

“因為他的母親是回紇人?”

權禹王搖了搖頭,“不單是這樣。翰兒做事魯莽,欠缺穩重,為人粗暴,這樣的性格實在不是當皇帝的人選。況且他流有一半回紇血液,平時對外域之人格外親近。朕如果把皇位交給他豈不相當於將大胤江山交給外族,百姓也會因此受苦。朕不能不忌憚這一點,朕現在實在是別無他選啊。”

我默然,其實不用權禹王說,我也心知戈翰並不適合當皇帝。平心而論,無論從哪方麵來講,戈敏都比戈翰合格得多。

“奴兮,你不用為以後擔心,朕怎麼能舍得讓你受苦,隻是現在敏兒還小。朕都想好了,朕百年之前,一定會安排好一切。”

他的意思是說他死之前會將姊除掉嗎?我心中感動之餘卻唯有苦笑,如果在之前我也許會相信,可在顓福的事情以後,我卻知道這是無用的。立了姊的兒子,除掉姊,我並不能因此而高枕無憂,相反我可能將付出更大的代價。

我將九珍寄過來的小花放在書案上,鋪好紙提筆一點點照著它作畫,突然一陣忙亂的腳步聲打擾了我的興致,我剛想嗬斥,就見一個太監闖了進來,“太後,娘娘,太後娘娘,皇上,皇上他病倒了!”

什麼?我手中的筆掉落,一瞬間大腦空白。

權禹王,他出事了?那一刻我的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

然而我很快反應過來,急促地說:“快,快帶哀家去看他!”我匆匆趕往勤政殿,權禹王身邊的太監邊跟著,邊解釋:“前陣子皇上就說有些疲乏,奴才們已經加強了膳補,不想今天皇上批閱奏章欲起身時,竟跌了下來不省人事。奴才們慌忙將陛下安頓到勤政殿平日休息的榻上,派人去叫了太醫,奴才也緊忙過來通知太後……”

我心亂如麻。不一會兒到了勤政殿,拐進殿內休息的小室,隻見權禹王靜靜地躺在榻上,有太醫在一旁正為他把脈,榻前跪著一群服侍的太監宮娥。

我匆忙來到它前,看他呼吸平穩,才稍稍放下心來,但亦是有些心疼他。

“皇上到底怎麼樣了?”外麵有聲音傳來,皇後一臉焦急地走了進來,直接撲到權禹王身邊,流著淚道:“皇上,皇上……”

我看著恣意流淚的皇後感慨萬千。很快得到消息的姊、德妃、賢妃、娜木朵兒等妃嬪都紛紛過來探望,大家都一臉的擔憂和焦急。

李太醫神色凝重地為權禹王把脈,大家都不敢打擾,直到太醫的手拿開,皇後心急地搶問道:“太醫,皇上得了什麼病?怎麼會突然暈倒呢?”

“這……皇上勞累過度,血氣不足。皇上平時要注意龍體,萬勿過於操勞。”

“隻是勞累過度嗎?”在場的人對太醫如此淺薄的解釋明顯不滿,“勞累過度怎麼會不省人事?以前陛下為親王時政務繁忙,卻也不見如此。太醫說法遮掩,陛下到底出了什麼事不讓我們知道?還是你根本診斷不出來想敷衍我們?”

皇後最為擔心也最為生氣,沉聲說:“太醫,你若診斷錯誤,耽誤陛下醫治,小心人頭不保!”

麵對後宮妃嬪們咄咄逼人的質疑,李太醫招架不住,一下子跪在地上,大冬天竟然抹著汗,“這,這……”

我見李太醫言辭支吾,也覺得病情不會那麼簡單,難道另有隱情……

“娘娘們饒了臣吧,臣不是診斷不出,隻是……”李太醫想了想,轉向我跪著說:“隻是,這件事非同小可,臣隻向太後稟告,請太後為下臣作主!”

李太醫提到了我,皇後等人一時不好再說什麼,隻拿期盼著急的眼神看向我。

“好吧。”我心中急切聽到實情,隻希望不要是什麼太壞的結果。

“李太醫,現在沒什麼人了,你放心說出來吧。”我們來到別室,我望著跪在下麵的李太醫說道。

太醫依舊麵色為難,終於一副下定決心豁出去的樣子,痛心疾首地奏道:“老臣行醫多年,怎麼可能診治不出來呢!皇上他恐怕是房事過度、腎精虧損才四肢無力,頭暈目眩。皇上本已處盛年之末,實在不宜太過……”

我的臉上一陣發燙,也終於明白李太醫為何如此為難了。因為權禹王對外宣稱潛心修行,不近女色,現在又因房事過縱病倒,太醫怎麼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稟明呢。

“這件事事關皇上的臉麵,太後乃後宮之長,老臣隻敢在太後麵前提明。這件事情實在太過蹊蹺,臣怎麼敢隨便說呢?望太後能體諒臣的苦衷,庇護下臣啊。”

我心中羞愧,心想最近權禹王常夜宿爾玉宮,自己竟然沒注意這些,又暗責權禹王不顧身體過於放縱。

“哀家知道了,李太醫,你這件事做得很好,不要再與任何人說。你放心退下吧,哀家會給後宮妃嬪們交代。”

等我出來時,後宮妃嬪圍住了我,紛紛問道:“太後娘娘,太醫他怎麼說?皇上到底得了什麼病?”

我明白,皇帝的生死關係著天地乾坤,關係著改朝換代,關係著她們的命運,也難怪她們如此著急。

我安撫她們,“大家不要驚慌,哀家跟你們保證皇帝好好的,沒有什麼大礙。大家先散去吧,讓皇帝清靜休息,一會兒皇帝醒來大家再看他也不遲。”

眾妃嬪麵麵相覷,但見我言語肯定,唯有半信半疑地散去了。

我更沒有理由留在權禹王身邊侍候,唯有交代太醫和宮人好生照看,有什麼意外馬上向我彙報,方才離去。

我剛到爾玉宮,娜木朵兒就跟來了,她臉色不大好,向我請安後聊了些不著邊際的話,然後吞吞吐吐地問道:“太後,皇帝是不是真無大礙了?臣妾真是很擔心。”

我想這才是她來的目的,不動聲色地回道:“哀家不是已經說了麼,皇帝沒有什麼大病。”

“可是……”娜木朵兒轉換了語風道,“臣妾當然信任太後,不過後宮好多人議論說,若真沒什麼,太醫何必遮遮掩掩呢。”

“她們亂嚼什麼舌頭,等皇帝醒來大家自然釋疑。”

“真的?太後您敢保證?”

“放肆!”我本心中一直擔憂權禹王,而娜木朵兒屢屢試探,讓我心中煩不勝煩,嗬斥道:“昭容,你是越來越放肆了,誰準許你跟哀家如此說話?竟然質問哀家!”

娜木朵兒見我發怒,一下子跪在地上,“太後娘娘息怒,但是臣妾真的……”她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止住了,“臣妾知錯了。”

“你該知道我們現在應是敵對關係,之前不是說好了暫不相見,你這次過來實在太莽撞了。但是哀家理解你的心情,不想責備你,你退下吧。”我揮了揮手對娜木朵兒吩咐道。

娜木朵兒也不再糾纏什麼,匆匆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沒有權禹王醒來的消息,最終決定還是去看看他,太後關心皇帝的病情應該不會太讓人生疑。我著年歡帶上剛熬好的養身補湯,跟我去勤政殿。

在快到勤政殿的路上,我看見戈敏在一名年齡相仿男孩的陪侍下迎麵走來,他穿著墨藍色的皇子蟒袍,幹淨整齊,一段時間不見他似乎又長高了不少。

他遠遠看見我便攜伴讀退到一邊,待我走近了緊忙跪下給我拜安道:“太後娘娘吉祥。”

“哦,三皇子啊,你是剛從勤政殿那邊過來嗎?”

戈敏躬身回答:“是的,剛剛聽說父皇病倒,孩臣稟明師父,下了學堂就急忙過來。剛剛見過父皇,正巧昭容娘娘也在,她告訴孩臣父皇病情無礙,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末了他又有些孩子氣地自言自語道:“可是看見父皇躺在那裏,還是覺得有點擔心。”

我看著眼前小大人般的戈敏,心想他真是個好孩子,舉止端莊,說話有條有理。他平日也願意與我親近,唉,如果不是姊的孩子,我該多麼喜愛他啊。

“孩臣正要去找母妃,她一定很擔心父皇,孩臣要寬慰她。一會兒孩臣會和母妃一起來探望父皇。”

“行了,那麼你就快點過去吧。”

戈敏再次向我躬身一拜,恭敬地退在一邊讓我先行。

我不再看他,目不斜視地繼續向勤政殿的方向走去。然而我走了不遠,就聽見後麵有人驚叫道:“皇子,您怎麼了?!”

我回過頭去,隻見戈敏彎腰捂著肚子,一副不適的樣子。

我心中疑惑,帶著侍女們折返回去,他的伴讀如同見到救星般,緊忙奏道:“太後娘娘,皇子他突然說肚子疼!”

是吃壞東西了嗎?我帶著疑問,拉起戈敏說:“戈敏,你怎麼了?來,讓哀家看看。”

戈敏很艱難才直起身來,而看到他的臉時我大吃一驚,他的膚色已經不太正常,隱隱泛著青色,額頭上密密麻麻沁著細汗。

皮膚已經變色……這樣的情況我再熟悉不過,戈敏十有八九是中毒了!

戈敏抓住我的手臂,他的手小而細嫩,艱難地說:“太後,孩臣肚子痛……呼吸也難受……”

我怔怔地看著他,腦海中飛快而混沌地想著什麼,突然蹦出的是娜木朵兒的一張臉。

那大不了臣妾死……那是她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如果臣妾兒子可以登上皇位的話,臣妾死有什麼大不了的?即便皇上知道是臣妾殺了戈敏,但那時也隻有翰兒一個中用的兒子了吧?他即便恨臣妾,最後不還得讓臣妾的兒子登基為帝?那臣妾死便也是值得了。臣妾早有這樣的覺悟。”是的,她曾經這樣說過。

再聯想到她今天急匆匆地找我和急匆匆地離開,再和權禹王生病的事聯係在一起……還有誰最有理由要害戈敏呢?

我頓時明白了,麵對太醫的諱莫如深,她以為權禹王大勢將去,所以才有今天的行為。唉!娜木朵兒,你真是太魯莽了!可是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她早就存有這樣的心思,權禹王生病的事終於使驚亂的她孤注一擲!

這時戈敏的情況越來越嚴重,青色開始逐漸顯現,連旁邊的伴讀都看出不好,驚叫道:“太後娘娘,您看!皇子的臉色似乎很不好!”

我就那樣看著戈敏,感受到他抓住我的手臂隱隱生痛,他一定很痛苦吧……可憐還是個孩子,可能連自己到底怎麼了都不清楚,旁邊的伴讀也明顯沒有經驗,手足無措,隻一味驚慌地看著我。

這豈不是很好嗎?最令我頭疼的、對我最大的威脅就這麼去了,看姊還怎麼囂張得起來。更妙的是這與我沒有一點關係,我也不用對權禹王有什麼愧疚,畢竟不是我殺了他的兒子。

“啊!”戈敏大叫了一聲,手滑了下來,直接滾到了地上。

我被他的叫聲驚醒,再看他,一時睜大眼睛,他長得多麼像權禹王啊……仿佛一個活脫脫的小權禹王在我麵前痛苦地打滾呻吟著。

“翰兒做事魯莽,欠缺穩重,為人粗暴,這樣的性格實在不是當皇帝的人選……朕如果把皇位交給他豈不相當於將大胤江山交給外族,百姓也會因此受苦……”耳邊不知怎麼就響起昨天權禹王對我說的話。

如果戈敏死了,那麼隻有戈翰繼承皇位……我腦中浮現出權禹王那沉痛無奈的表情,娜木朵兒得意的笑聲,還有戈翰那張意氣風發的粗獷臉龐。將大胤江山交給外族……不,不,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