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母親的人選找來找去半個月卻沒有一個滿意的。
為了避免妊娠反應被人發現,我開始裝病,將接見後宮請安的次數逐漸減少,對外隻說因為戈敏的事受了驚嚇。雖然現在肚子隆起並不明顯,但日後夏服變薄,將會無法掩飾,所以很急切地想把替身找好,好以養病的原因搬到南郊行宮。
“善,聽說這個女人是因為不賢德才被休回娘家,這樣的人怎麼能當孩子的母親呢?嗯……這個人身份容貌都過得去,可是她喪夫卻留有一個孩子,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被後宮接受呢?這個女人身份實在太低微,在後宮無法取得匹配太子母親的高位……”我看著善善呈上來的檔案,皺著眉一一指出。
善善歎了口氣,為難地回道:“小小姐,您說這個人必須經過人事,被休回家的女人還能有什麼完美的呢?要麼是喪夫,要麼是被休回娘家。老奴在南宮氏裏挑來挑去,好不容易找才到這四五個過得去的。”
“等等,”我突然想到什麼,“經過人事的一定要是出嫁過的女人嗎?我們也可以找待字閨中的小姐,這樣不就有好的選擇了?”
“小小姐的意思是?”善善不解地看著我。
一個念頭從我腦中閃過,但是我沒有和善善解釋這件事,“去年秋宴哀家不是邀請了椒好、娣兒,還有南宮氏的一些女孩兒相聚嗎?就從她們中找合適的。最好是出身不錯,但家境落魄、無依無靠的,這樣她才會心甘情願地做替身。”
過了幾天善善來找我,“小小姐,這兒有個合適的人選。她是您姨媽家那邊的人,一位叫邵禾的姑娘。她是您大姨媽五兒子的長女,可惜她父親早逝,家裏沒有男孩兒,因此寄住在三伯家裏。聽說因為嫁妝寒酸所以遲遲沒有人上門提親,今年已二十歲了。她父親曾官至正五品,下麵還有兩個妹妹,聽說性情溫和體貼,非常懂事。”
聽善善說起這些感覺非常合適,我急切地問:“可有她的畫像?”
善善從袖中抽出一卷紙來,回道:“老奴帶著擅畫的仆人以太後賞花的名義過去,他家的幾位姑娘也都出來見過了,您看右數第三個就是那姑娘。”
我定眼一看,那少女手執團扇,並不是讓人驚豔的姑娘,但看著倒也順眼。
“好,就是她吧。”我看著畫中那個無聲無息的姑娘,以後將和我聯係非常緊密的人,不知道日後我和她,還有我的孩子將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以賞春花為名,我再次邀請南宮氏和邵氏、於氏的女孩子們進宮,年輕的少女們唧唧喳喳個不停,隻有我和邵禾知道,這完全是為我們見麵而特意準備的。
在茶宴的間歇,善善將邵禾引至爾玉宮來到我麵前,邵禾顯得非常拘謹,就如同我見慣了的大多數人第一次入宮一樣。
邵禾跪在我麵前,聲音小小但很清楚地說:“妾邵氏拜見太後,願太後福體安康。”
“抬起頭來,讓哀家好好看看你。”
邵禾抬起頭來,她的模樣周正,看起來如善善所說是個隱忍溫順的姑娘。
我走下台階拉住她的手親自扶她起來,“跟哀家來。”
我帶著她一步步走上去,直到來到寬敞而奢華的鳳座,我空了一半的座位給她,拍了拍說:“你以後也會坐在這裏。”
邵禾雖然了解這次進宮的意圖,但之前善善隻對她說要進宮為我辦事,並許諾以豐厚的回報,因此她進宮後一直疑慮忐忑,卻怎麼也猜不出我會說出這番話來。
我強迫她坐在我旁邊,對她解釋說:“你以後會成為太子的母親,會成為帝國的太後。”
邵禾吃驚地看著我。
“但不是讓你進宮服侍皇上。後宮佳麗如雲,姿色平平的你不可能被特意宣詔進宮,更不可能登上太後的高位。但你可以選擇其他的路,比如以太子母親的身份出現。”
邵禾不解地看著我,我直白地跟她說:“哀家懷孕了,但哀家不能當孩子的母親。你可以。”
邵禾眼神先流露出迷茫,但很快反應過來,她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是讓你很吃驚的事吧?但其中的事哀家不需要跟你解釋。你要清楚的是,邵氏的榮華富貴是哀家給的,你的家族和哀家是榮辱一身的。如果沒有哀家給你的這個機會,作為落魄人家的女兒,你很有可能會被嫁給沒有任何官職的低等人家。現在,你有機會當人上之人,你的母親將被封為國夫人,你去世的父親可以被追封為侯,你的兩個妹妹都會得到好的安排。再也沒有人敢輕視你,以往冷待你的姊妹們將要在你麵前戰戰兢兢,你覺得這樣如何呢?”
“願……一切聽從太後娘娘的安排。”邵禾小心翼翼地回答,其實她心知已沒有退路,知道這樣的秘密,如果不答應也不會再活在世上。
如果日後邵禾將這個秘密泄露出去,也至多是使我難堪而已,卻並不至於動搖我的地位,而她卻會因此喪失自己的性命,所以我並不擔心她會愚說出去。但她日後是否聽我的話、是否能全心全意照顧我的孩子,卻是我不得不好好考察的。
“很好,”我滿意地說,“接下來的安排哀家會著善仔細說給你,你要好好演這場戲。過一段時間你就可以風風光光地進宮,到時候哀家會準備上等的美食為你接風洗塵。”
權禹王俯在我的肚子上聽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他欣喜地說:“朕聽見他在叫父皇呢。”
我笑他,“當皇帝的還編故事胡說。”
權禹王直起身來,一本正經地說:“朕可真迫不及待的了。奴兮,你最近身體還好嗎?小家夥有沒有鬧騰你?”
我覺得身子懶懶的,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斜靠著,“最近害喜倒不嚴重,隻是我的肚子有些明顯了,到了夏天恐怕就不好遮掩,所以我要盡快準備到南郊的行宮去。”
“可是朕很不放心你們母子在宮外。”
“請不用擔心,南郊行宮是福兒在時我打算用來養老的地方,裏麵安排的人都是貼心可信的。我反而更擔心宮中這邊,如何將邵禾妥善地安排進來,這需要你的配合。就說你是上次秋宴就相中她的,後來私下一直有來往,現在懷了龍種要接進宮來。上次晨霧中的女子也是她。”
我看到權禹王的表情,笑他:“你不用覺得愧疚我什麼,這次納妃是我叫你做的。”然後打趣說:“那姑娘姿色一般,我知道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權禹王苦笑了一下。
我突然挪了挪身子,離他很近很近,在他耳邊低聲說:“其實還真有點擔心呢……邵禾來後,你要表現對她萬般寵愛的樣子,甚至要和她躺在一張床上。那麼長時間沒有女人伺候你,萬一你們忍不住假戲真做……”
權禹王抓住我的手,看著我嚴肅而認真地說:“朕不會的。”
我掩嘴輕笑,“逗你玩的。”其實我心裏還真有類似的擔憂。
“你在那邊要好好保重,無論朕是在上朝,無論是在批閱奏折,無論是麵對後宮的哪個妃子,哪怕是與那個叫邵禾的女人躺在一張床上,朕的心裏一直掛念的都是你們母子。朕也一定會找理由出宮去看你。”
他的承諾讓我動容,為這樣的男人生孩子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今天沁春媛的玉蘭花開了,朕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沁春媛去年新種植了許多玉蘭樹,今年春天有幾株玉蘭花樹提早綻放出來,格外惹眼,春風中潔白的玉蘭花散發著清甜的香氣。
穆宗偏愛梨花,孝宗偏愛萱草,而權禹王格外喜歡玉蘭花。於是不由得感慨,禦花園的花兒們也是隨人變遷啊。
“無論是顏色還是香氣,玉蘭都是花中翹楚者,難怪你如此喜歡它們,現在我見了它們也不由得心中歡喜。這讓我想起前人曾作詩描繪過玉蘭花,‘綽約新妝玉有輝,素娥千隊雪成圍,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遺霓裳試羽衣……’”我讚歎著說。
“這些花中朕獨喜歡玉蘭,有種莫名的好感。還有,不論何時看到玉蘭花,朕總會和你聯係在一塊,朕總覺得這些玉蘭花像你,一樣嬌媚可人,一樣讓朕心動。”
我聽了不由得有些害羞。
先皇喜歡梨花般溫婉柔情的女子,而權禹王鍾愛的是玉蘭花般嫵媚多情的女子。
權禹王和我並肩站在樹下,一同欣賞那在微風中溫柔開放的玉蘭花兒,權禹王說:“明年春天、後年春天、以後的以後,每年春天我們都站在這裏一起賞玉蘭花好嗎?”
我認真地點了點頭,回答道:“讓我們每年這時候都在一起賞玉蘭花,明年的蘭花一定開得更加好看吧,一年比一年耀眼。”
在邵禾進宮的前幾天,我悄悄地對鏡明吩咐著什麼。我沒有將此事交給善善,因為我知道她一定不忍心那樣做。
直到邵禾準備進宮的前兩天,鏡明告訴我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我撫著肚子沒有說話,隻點了點頭,鏡明會意就要退去,我還是忍不住叫住他吩咐道:“模樣……總該是過得去的。別太傷著她。”
鏡明點頭回答說:“還算是有模有樣。之後的事奴才也會處理好的。”
第二日善善一臉驚慌地跑進來對我說,有人潛進邵禾的房間將她奸汙時,我並沒有感到太驚訝。善善也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她不可置信地說:“總……總不會是小小姐您……”
我什麼也沒有回答,善善突然間無比蒼老地說:“小小姐,您怎麼做出這樣殘忍的事啊……這對一個姑娘家來講,比殺了她還讓她難受。那孩子一生都將處於這樣的噩夢之中,這種感覺小小姐您不會不懂啊……”
“夠了!善,你非說這些讓我想起什麼才好嗎?”
“那至少可事先告訴邵禾,至少她不那麼恐懼……”
“那樣她不會同意的!即便同意,她也會恨我……也許以後因為這件事背叛我,而我要她完完全全地感激我、忠於我。”
“小小姐,這樣做對邵禾傷害太大,太委屈她了。”
“你、我肚裏的孩子、九珍……你們在我心目中歸為自己人,外人的事情我管不了那麼多。隻要我重視的人過得如意,別人的性命和幸福在我眼中什麼都不是。善,你可以說我殘酷自私,但我連自己都不在乎,何況是別人……”
善善重重地歎了口氣,“老奴實在想不出再指責小小姐的話。隻望邵禾入宮後,能用別的東西來多多彌補她。”
“這個當然。如果哀家沒有挑中她,她一生將要過著落魄的日子,無論是裏子還是麵子她都沒有。而這次進宮,她以後將何等風光。”
邵禾進宮無疑是引起了軒然大波。但邵禾的懷孕,即便外人再怎樣指責她未婚苟且、不顧廉恥,卻沒有一個人敢說阻止她進宮的話來。她是光明正大邁入後宮的,以皇子母親的身份進入了後宮。
剛開始的身份是修媛,並不算是太高的地位,在嬪中也隻排了第六。這隻是為了讓她剛入宮時不要太讓後宮感到威脅,好好保命,待生下孩子,以後晉升的機會將會很多,最後至少該是貴妃。甚至我心裏覬覦皇後的位置,因為我想讓我的孩子生為最正統的嫡皇子,底氣十足地繼承這大胤江山。
邵禾的進宮雖然經受了很多人的指責,但卻沒有多少人對此事表示懷疑。邵禾是我娘家的親人,她們暗中議論我設計了一著好棋,就像孝宗時將南宮氏的女孩子安排進後宮一樣,我再次為了穩固自己的位置,將娘家的女孩安排進新皇帝的後宮,上次的秋宴更讓她們認為是我精心安排的。
邵禾進宮時雖一身大紅裝,卻難掩一臉的憔悴,不知是因為緊張、害怕抑或是因為那天晚上的事。
待繁文縟節結束,邵禾到爾玉宮拜見我,我不知道自己怎麼那樣的虛偽,竟一臉關切和愛憐地環抱住她說:“可憐的孩子,事情哀家都聽說了。”
邵禾畢竟經曆少,聽了這一番話忍不住哭了,“太後,臣妾身子不幹淨了……對不起,您會不會嫌棄臣妾……”
她不知道這樣的經曆才是我想要的。我拍拍她後背安慰道:“哀家心疼你還來不及,怎麼會嫌棄你呢。那個人哀家已經叫人把他殺了,至少也為你出一口氣。以後這宮中有哀家在,誰也不敢欺負你。”
提起那個人,邵禾禁不住顫抖了一下。“太後!”邵禾撲通跪下大聲哭起來,“以後臣妾這條賤命就是您和小主子的了!”
“快快起來。”我抽出手帕為她拭淚,責備道:“以後行事不可如此魯莽,你要時刻謹記你是懷有身孕的人。”
我召來鏡明,對她介紹說:“他叫鏡明,是哀家身邊可靠的宮人,等哀家離宮後,他會代替哀家照顧你。你還記得入宮前教你的事情吧,有人問起你和皇上以前的事情你也要說得滴水不漏,不要讓後宮那些精明的女人看出破綻。有什麼事情與鏡明商量,他會幫你出主意。皇上那邊還會撥給你一個知道底細的姑姑,生活上的事情可以交給她,除了她以外不要讓其他人再近你的身。”
邵禾聽完認真點了點頭。
“除了不要被人發現假懷孕外,你更要注意自身的安全。後宮中一定有不少人想害你,吃的用的一定要讓鏡明檢查過才好。你記著哀家說的,如果你意外死了,哀家答應給你家人的東西一件也不會兌現。還有,這宮中,除了哀家、皇上、鏡明、善善和那位姑姑外,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哀家宮中的人。”
邵禾沒想過事情會如此複雜,異常沉重地再次點頭。
“今天晚上皇上會去你的慶芩殿歇息,你要表現出和他親密的樣子。”
邵禾怔了一下,然後不知所措地揪著手中的帕子,“太後,臣妾害怕……”
“你應該是一臉欣喜之色,而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皇上不是那個男人。給哀家露出你的笑容來。”
邵禾咧了咧嘴,非常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
次日權禹王來時,我問他:“邵禾怎麼樣?”
權禹王擦著手,回道:“還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女孩,真可憐。見了朕不敢說什麼話,昨天在床上躺著似乎一直在發抖。噢,朕就那麼嚇人?”
我笑了,摸著他的臉說:“是呀,你那樣不苟言笑,皇後與你都老夫老妻了,可是見你發怒卻一句話都不敢接下去呢。也虧了你這張臉,邵禾進宮少了很多事呢。”
權禹王被我逗笑了,不自覺說道:“能這樣隨意對朕說話的也就你和芙……”
他意識到什麼,突然就止住了。
我也突然意識到他本來想說的是什麼,心裏咯噔了一下。
我知道每年夏日裏的有一天他是絕對不會和女人同床共寢,即便是我。多次我抑製不住想向他詢問尤妃的事情,但我最終沒有這麼做,我心想自己何苦將他心底裏的人挖出來讓大家都不好受呢。
我們兩人都變得有些不自然,權禹王轉移話題討好地問:“九珍現在那邊怎麼樣?”
“啊……啊,九珍好像逐漸適應了那裏的生活。之前都是報委屈的,現在似乎漸漸開心起來。不過讓我小小失落的是,她也很少再提到想家了。”
“孩子麼,總是看到新奇的東西就被吸引住了。況且她不說,不代表不想念你這個母親,不是依舊在每個月寫信給你嗎?可見還是惦記著你的。”權禹王寬慰我說。
“我明白。邵禾的事情現在我也不是很擔心,除了姊不知會是什麼心情外,對其他妃嬪倒無大害,後宮的人現在待她還是很和善的。我現在想的就是準備好出宮的事,在外麵健健康康地生下孩子來。”
過了半個月左右,一切準備妥當,我終於以病邪纏身為由搬移出宮。對於我的離開,後宮並未太生疑,一方麵我稱病已有了一段時間,另一方麵後宮的注意力早集中在邵禾身上,皇太後怎樣倒是無關緊要的了。
在我離開的前幾天一向沉著冷靜的權禹王顯得有些焦慮。雖然話語不見得增多,但不時開口問的都是離宮後的事情,這讓我更深切地感受到了他對孩子的重視。
卜了吉日離宮,權禹王和後宮妃嬪紛紛來送,各自說了場麵上的話。因為邵禾是我娘家的人,所以我特意表示對她的關切,說讓她好好保重身子,待誕下龍兒會回來照顧他們的話來。
這次出行我隻帶了善善、苗醫女及一些做雜活的宮娥太監,其餘人留在了爾玉宮,由如意暫時接管善善的職務,統領後宮女官及處理爾玉宮的大小事宜,引來不少宮人暗中羨慕。
因為並不是出宮遊玩,又是以避方位的名義,所以乘坐的並不是往常的鳳輿,隻選了一頂不起眼的轎子,又帶了兩隊侍衛沿途護送。從送行起權禹王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臉上依舊是皇帝的嚴肅表情,直到我快起程了,他最後簡短地說:“太後,好好保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