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了他一眼,將諸多情感埋藏在心中,輕輕回道:“不用擔心。”
於是我就這樣在一隊人馬的護送下離開了我一直生活著的皇宮,心中竟湧起了莫名的惆悵,我輕輕地將手覆在肚子上,安慰自己說我不是一個人呐。隊伍走走停停,經過了四天的時間才到南郊行宮。
雖然見多了宮廷的精致華麗,但來到南郊行宮時依舊不免讓眾人驚歎一番。南郊行宮依山傍水,花草茂盛,空氣清新,鳥鳴聲不絕於耳。
從顓福時南郊行宮就一直在擴建修葺,現大半已竣工完成,規模比之穆宗來時壯大不少。我將自己的寢殿安排在了宮中最內處安靜的地方,除善善、苗醫女外,其他侍者都住在外圍,對外稱需要靜養,嚴禁外人隨意走動。
在南郊行宮的日子裏,我仿佛處於世外桃源,以前的種種似乎從未存在般,也不曾記起自己還是皇太後的身份,每日過著閑散清淡的生活。隻有時如意、鏡明和形單等人彙報宮中情況的書信會將我拉回現實。聽說宮中一切都好,後宮妃嬪們也沒有為難邵禾,權禹王對她也格外看重。
這也難怪,我想對於皇後及大部分嬪妃來講,邵禾的出現避免了姊一人獨斷的局麵,她們未嚐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盡管心中對邵禾未婚先孕十分不齒。而姊,一向擅長靜觀其變的,也不會愚蠢到對邵禾肚中尚未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動手,所以此時我並不擔心邵禾的處境。
我和權禹王也在暗中通信,他的信上總是淡淡地散發出奇楠香的味道,不知為什麼,這樣的味道讓我如此著迷。權禹王的信上總會附上一朵宮中禦花園盛開的花兒。我則在信中對他講述我日漸隆起的肚子,一對在山下居住的老夫婦和膝下八歲的孫兒,老者以砍柴為生,他的孫子臉圓圓而紅撲撲的,經常說些童言無忌的話,還有山腰上一所僻靜的尼姑庵。
我和權禹王在互相訴說著思念。我以前一直覺得與他在一起,多少有些身不由己、虛與委蛇的意思,心中總是有些芥蒂。而現在卻真真切切地想念著那個人,不習慣了他不在身邊的日子,想被那雙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摟在懷中。
想著想著,我臉突然一紅,不知自己怎麼湧起這麼不知羞的想法。我收回心思,手習慣性地摸著我隆起有些明顯的肚子,輕輕哼唱起從老婦人那兒學到的哄她孫兒睡覺的民謠來。
那時午後的陽光從窗外斜透進來,屋子裏安靜而又溫暖。
“小小姐,您看誰來看您了。”不知何時善善走了進來,含著笑意稟告道。
我一驚,向門外望去,站在善善身後,高她一頭,雖然穿著一身平民的樸素衣裳卻氣宇非凡,那不正是我剛才念著的人嗎。
我不管不顧地撲到他的懷中,權禹王張開雙臂將我緊緊摟住。
善善早已知趣地退下了。
他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見麵了吧。
權禹王捧起我的臉,急切地說:“讓朕好好看看你。兩個多月沒見了……你似乎長胖了些,也重了不少。唔,應該是我們的孩子在長大。”
我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點頭道:“是的,是的,我們的孩子他很好,越來越重了。”
我們直視著彼此,仿佛幹柴烈火般,我想我們想的應該是同樣的事情。
權禹王也有幾個月沒有碰女人了吧,他狠狠地吻住了我。我環繞住他的脖子回應著他。
我們撕扯著對方的衣服,發出急促的呼吸,直到最後權禹王反而遲疑下來,“不行……朕怕傷了孩子。”
我卻已意亂情迷,喃喃說著:“別管他,別管他……不會有事的……”
權禹王最後將我放在上麵,像告誡自己般說:“輕輕的,朕隻輕輕的……”
我們並排躺在床上,微微地喘息著,權禹王略有擔憂地問:“沒有事吧?”
我搖了搖頭,然後側過身跟他說:“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們孩兒的名字。”
“這與朕不謀而合。朕這幾天也在翻閱典籍,但還沒有找到中意的。你有什麼好的字選嗎?”
“就叫霧兒好嗎?”
權禹王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於是點頭讚同道:“霧兒,戈霧,好名字,好名字。古代文人墨客有許多詠霧的詩句,其中朕很喜歡唐代李嶠的詩句:曹公迷楚澤,漢帝出平城;涿鹿妖氛靜,丹山霽色明……”
我接著他的詩吟道:“類煙飛稍重,方雨散還輕;倘入非熊兆,寧思玄豹情。”他牽過我的手兩人相視一笑。
之後我們休息了一會兒散步來到山邊,山腳下那對老夫婦的屋子已經飄起嫋嫋的炊煙,看來是要準備做晚飯了,老婆婆看到我很熱情地招待,見了權禹王有些詫異,笑問我是不是我的夫君。
權禹王欣然受了,而我則頗不好意思。又過了一會兒,老者帶著他的孫兒回來了,小孩子拿著柴棍亂揮一氣,嚷嚷著以後要當大將軍,引得我和權禹王互看著笑了笑。權禹王一時興起還像模像樣地教了他幾招。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權禹王便不得不喬裝離開,兩人自然是一番依依惜別。
之後權禹王又悄悄潛來看我幾次,每次都是行色匆匆,這樣的別離卻讓我們感情更加的深厚了。
我在南郊行宮度過了夏天、秋天和冬日,在小寒那天,院中賞雪時突然腹部劇痛,誕下一子。
我筋疲力盡地看著躺在我身旁的小繈褓,心中有著欣慰。不知為什麼,在他出生之前我和權禹王都斷定他會是個男孩,我想他看到這個孩子一定會非常高興吧。
看著他,我又想起我死去的孩子承兒,不由得一陣悲傷,也不知道他以後長得是否就是承兒的模樣呢。
“霧兒,霧兒……”我忍不住輕輕地他。
霧兒在我身邊待了沒有幾天,就被善善悄悄地帶回宮裏去了。宮中那邊邵禾早已做好生產的準備,也請了善善家那邊可靠的人做奶娘,善善則以看望邵禾的名義回去。
雖然善善回來說那邊一切安排妥當,也帶來權禹王的口信說讓我養好身子,但我心中惦念孩子,剛坐足月子就趕回宮裏,此時宮中已裝飾一新,準備歡度元日了。
太後鳳體初愈,後宮為表示孝敬,紛紛親自來接。我在內侍的攙扶下下了轎子,馬上有宮娥將暖手的手爐敬上,我接過後環視四周,數月後再次回宮多了幾分新的感覺,感到京都氣候比南郊要寒冷一些,此時皇後率後宮眾妃嬪披著各式鬥篷早已侍在一旁。
站在最前麵的是權禹王,他見了我向我隱隱點頭,頗有感激的意思。
“聽聞太後鳳體轉安,朕深感欣慰,後宮眾妃亦非常掛念太後。”
“南郊氣候宜人,頑疾竟也漸漸消散,又正逢一年節慶,哀家怎麼能不回來熱鬧熱鬧呢。”
“應該的,應該的,”皇後笑著應聲道,“這多半年太後不在,宮中少了許多情趣。此番聽說太後鳳體安康回宮,後宮的姐妹們都心中歡喜呢。”
這次再見,覺得皇後端莊依舊,隻是麵容皺紋增多,鬢夾華發,已顯蒼老之色,不由得驚覺女人衰老之快,心中亦對她生出幾分憐情。
“皇後說話一向是順承人心的。”
我表麵與眾人應酬著,心中著急的卻是早些見到自己的兒子。隻見此時邵禾懷抱著一個厚重的金色龍紋繈褓上前,略有靦腆地說道:“本是後宮姐妹恭迎太後,實在不適合帶著孩子來吵鬧,隻是聽說太後對小皇子非常關心,出生時更送了許多貴重禮賜,臣妾想一定要帶上孩兒讓太後看看。”
我心中恨不得馬上將兒子好好抱在懷中仔細瞧瞧,可也隻敢並不親昵地接過來,感覺出他比剛出生時重了許多,皮膚的皺紋也平整了,白了許多。霧兒正在睡覺,因此不哭也不吵,有時小嘴會蠕蠕吮吸著,似乎在做著什麼美夢。
我心上不由得柔軟起來。
“皇上給小皇子起名曰霧,小名叫霧兒。”邵禾補充道。
眾人聽了不住點頭,突然一陣寒風吹起,我擔心霧兒受涼,強壓心中不舍,將他還給邵禾,對眾人吩咐說:“天氣漸寒,大家都各自回宮吧,改日再聚在一起說話,哀家也帶了些禮物分給眾宮。”又特意交代邵禾:“小心凍著皇子,趕緊回屋暖暖吧。”
邵禾抱孩子的姿勢已像模像樣了,倒真像剛生完孩子的年輕母親。看霧兒的樣子,這段時間以來似乎被照顧得很好,我這才稍稍心安下來。
一大群人往回走時,我忍不住留意一下姊,她一如往常般沉默寡言,剛才夾在眾妃中也不怎麼說話,也許得益於文靜的性格,歲月在她身上還顯示不出痕跡,甚至有些角度看她依舊仿若少女。
她半低著頭向前走著,與右後方懷抱孩子抬頭微笑的邵禾相比,顯得有些落寞憔悴,但誰知道她心裏真正想著的是什麼呢。
回到爾玉宮後,爾玉宮早已清潔一新,如意率著宮中眾人在門前迎接,聽說這段時間如意將後宮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連皇後都稱讚我教導有方,讓我這個當主子的也倍有顏麵,免不得對如意另眼相看,仔細誇讚一番。宮中眾人也皆有賞賜。
晚上權禹王悄悄來看我,一番溫存過後,權禹王摟著我靠在榻上,我枕在他的胸口,忍不住抬頭問他:“你喜歡霧兒嗎?”
權禹王略有驚異地說:“為什麼會這樣問,喜歡,你我的孩子朕當然喜歡。”
我稍感安慰,許是權禹王注意到我的落寞神情,他問我:“怎麼了,奴,你似乎並不高興。”
我輕歎一口氣,略有惆悵,“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那樣不真實,尤其是今天看見邵禾抱著霧兒走著的時候。我甚至要問自己,霧兒真的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嗎?他是我的兒子,卻被別人抱在懷中,以後要叫別的女人為母親。”
“朕理解你的感受,是朕對不住你。你為了霧兒犧牲那麼多,朕想雖然他不能稱你為母親,但母子連心,他以後一定會愛戴你親近你。”
“但願如此,”我有些委屈地小聲喃喃說,“權禹,我現在真的有點想我們的兒子了……”
權禹王將我摟緊了些,“那麼以後常讓邵禾帶孩子過來看你。你也不要胡思亂想了,兒子永遠都是你的,想想他以後慢慢長大,你教他禮儀文樂,朕教他騎馬射箭,他以後一定能成為名垂青史的英明帝王……”
我被權禹王的話帶動著,那樣的場景漸漸浮現在我腦中,於是不由得微微笑了。但很快我又回到了現實,憂心地說:“那樣該多好啊。可是我總擔心我們的孩子。你那麼愛他,在後宮不知道會招來多少人的怨恨。”
“朕的孩子不多,也許不會有其他皇帝那樣煩惱。皇後不是很喜歡霧兒嗎?”
我心中感慨權禹王縱然聰明,但在這方麵卻顯遲鈍。
“不隻是皇後的問題……你忘了前段時間朵昭容的事情了嗎?”
權禹王被提醒起什麼,神色稍斂。我想他不會不思考,現在對霧兒來講最有可能的威脅是誰。是有戈敏的姊。霧兒的出生最不利的人是她,那麼日後對霧兒下手的人也最有可能是她。
權禹王歎了一口氣,我想他是在顧忌戈敏,他不希望兩個孩子有自相殘殺的可能。
“應該……不會吧。娜木朵兒平時為人就較張狂,而其他後妃則多溫順善良。以後我們多加注意就是。”
權禹王這樣說多有自我安慰的意思,但我不欲再強迫他,現在我隻需他意識到姊的威脅就好。
我靠在他懷中,楚楚可憐地說:“我不能在明處照顧他,我們的兒子,不仰仗你還能仰仗誰呢。我曾喪失一子,我再不能第二次承擔那樣的痛苦 ,假若霧兒有什麼差錯,我恐怕也不想苟活在這世上了……”
“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霧兒是你的命,也是朕的命。誰若敢傷害他,朕就叫他死無全屍。”權禹王向我保證道。
從我生下霧兒再次回宮,我發覺權禹王對我,無論是看我的眼神抑或說話的語氣都與以前有了細小的差別,多了一層額外的意思。我隻能在心中默默感慨,對女人來講,有孩子竟是那樣重要的事。以往權禹王也愛我,但那隻是男女間表層的男歡女愛,而現在,他不僅把我當作女人,還當我是他孩子的母親,多了一層敬重,感情也愈加深厚。不僅對我,權禹王對我娘家的人也更加厚待,賞官賞宅賞地,聖寵絲毫不遜於皇帝娘家淩氏。
在霧兒出生之後後妃們待我也有所不同,更有巴結的意思。現在又有我娘家的人誕下皇子,權禹王又重視非常,妃嬪們為自己日後打算當然多加討好。姊的品級自然比邵禾要高,但是眾人也知邵禾背後有我為靠山,絲毫不敢小覷,更有人暗中議論未來的太子之位不一定是之前看好的三皇子,而是四皇子了 。
元日過去後的某日,我閑來無事,便想去邵禾宮中探望霧兒。剛剛接近門口,就聽見屋裏一陣歡聲笑語,其中夾雜著一名婦人喜悅的聲音:“哦,哦,我的寶貝孫兒,看你長得多漂亮啊,這周正的小鼻子長得和你母親一模一樣……”
我這才想起權禹王特許元日過後,邵禾的母親和兩位妹妹進宮來看她,以緩解她素日的思親之情。隨著太後駕到的稟告聲,屋子裏一下安靜下來,之後便是衣服窸窣的聲音,待我走進屋子,邵禾和她的母親妹妹宮娥等人早已等在一旁向我請安。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邵禾的母親,聽說她母親是大家出身,隻因為後來丈夫早亡而又無子才如此落魄。今日一見果然舉止大方,是見過世麵的人,而她身後的兩個妹妹則顯青澀,行為僵硬。
我看重邵禾,因此對她的母親也是和顏悅色,賜座給她,絮絮地問了一些她家的情況,邵禾的母親回答說家中已被賞賜了良田美宅,衣食無憂。
邵禾的母親萬分感激地對我說:“我們娘仨有今天都是受了太後的恩賜,修儀娘娘常常跟臣妾說太後在後宮對她多有照顧,臣妾這個當母親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感激您。”
此時邵禾早因為誕有皇子連升兩級為修儀了,故她的母親稱她為修儀娘娘。
我聽後擺擺手微笑說:“這一切都是修儀自己有福氣。不是所有人都有她那樣的機會。”後麵的已是說給邵禾聽的了。
邵禾的母親自然不知,話題便說到秋宴上邵禾與權禹王的相識,語氣中稍有責備:“這孩子,與皇上的事從未向任何人提起,直到後來有孕隱瞞不住才告訴臣妾。雖然是一段好姻緣,現在日子也過得幸福如意,隻是未出閣時發生這樣的事總顯美中不足。她小孩子不懂事,發生這樣的事情,希望太後不要嫌棄她才好。”
邵禾的母親自小受婦德教育,對邵禾未婚先孕的事很是介意。我寬慰她說:“這件事皇上也有不周的地方,不能全怪修儀,她一個女孩子家也受了委屈,所幸的是現在進宮了,又生了兒子,也是一件美談。”
邵禾的母親點了點頭,後來又說起霧兒,真把霧兒當成她的親外孫,提及時言語頗為自豪。邵禾在一旁聽了有些無措,生怕她不知情的母親哪句話唐突了我,不一會兒就以宮中要落匙為由叫她們回去。
母女姊妹間一番依依惜別,邵禾紅了眼眶,說道:“此番離別不知何時能再見到母親和妹妹。母親您要保重身體,務要過於掛念我,我這邊有太後娘娘照顧,不會有事的。”又轉身拉著她兩位妹妹的手道:“你們倆不要貪玩,多跟師傅學習琴棋書畫,太後娘娘答應我,待你們及笄後為你們倆尋個好人家,但是你們自己也要加強修養方才配得上貴族公子,否則嫁進去也會讓人笑話。”
她的兩位妹妹明顯極為依戀她,聽到她的訓誨不住點頭,都紅了眼睛拉著她的手不舍得放開。宮人一向評價邵禾溫文和善,我想這與她平時沉默寡言有關。但是所謂的沉默寡言並不是真正的本性,我見多了新進宮的姑娘們,隻是因為不熟悉環境才不擅言談。所以我從未認同過宮人們的評價,而希望通過她日後的一言一行抓住她真正的個性,今日她說的一番話讓我對她增加了些好感。
所謂長姊如母,她顯然做到了這一點,而且難得她懂進退不驕縱。
待她的家人退去後,四下的宮人也被遣了出去,這時我才能毫無顧忌地將霧兒抱在懷裏好好親熱一番。 此時霧兒已經完全褪去了胎青,白白胖胖很是招人喜愛。我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臉上,逗弄了一會兒,這才問邵禾道:“最近霧兒吃奶睡眠可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