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宮 玉蘭曲(新)16(3 / 3)

邵禾拘謹地站在一邊,馬上回道:“小皇子很強壯,吃得多睡得也香。”

我點了點頭,又問她:“後宮妃嬪對他怎樣,可都曾來看過他?”

“妃嬪們看起來對小皇子都很和善,噓寒問暖的。”

“諒她們也不敢做什麼手腳,也不值得。不過你絕不可掉以輕心,她們送來的食物和玩物象征地收下就好,不要讓別人太過親近皇子。”

“臣妾知道了。”

我又特意問:“淑妃可曾來探望過你和皇子?”

“淑妃娘娘?淑妃來得次數不多,每次都是陪著皇後過來,對小皇子也不太親近,都是遠遠地看著。”

我心想姊這是怕霧兒出了什麼事怪罪到她頭上,所以才如此謹慎。她未必不對霧兒恨得咬牙切齒,但是依她的性格,不會急著出手,而是靜觀其變。也許她在等待霧兒體弱夭折或者失寵於權禹王,當然如果到萬不得已,也許她也會走到娜木朵兒那一步,可是我不能給她那樣的機會。

我看向邵禾,認真地說:“皇上對你的印象很好,他說你乖巧不生事端。你這樣很好。但作為皇子的母妃,有件事是你需要做的——把淑妃從她的位置上拉下來。”

權禹王時而邵禾宮中,他一定會向邵禾詢問霧兒的近況,我讓邵禾略提起姊對霧兒的態度,隻不過把姊的避嫌說成了她對霧兒的冷待。邵禾實際並非宮妃,完全沒有後宮女人爭風吃醋之閑,她說的話權禹王想必不會懷疑。

表麵上,我一如既往地厚待著姊,也沒有在權禹王麵前說過姊的半點不是。後宮的人之前以為我待姊那麼好多有為形勢所迫的意思,現在反而有些迷惑了,對於我日後會支持哪位皇子當太子更是各執一詞。

皇後此時站在了中立的位置,因為之前姊擁有的各種特權使她心中生了許多芥蒂,何況若論謙順大方,邵禾絲毫不遜於姊。

姊一直不受權禹王的喜愛,以前那麼風光全是因為她有兒子,而現在多了一位備受寵愛的皇子,她的優勢頃刻坍塌,卻又無可奈何,隻有更加盡心地討好皇後。

霧兒出生後,權禹王果然將心思全部投入到這個兒子身上,過問細致,十分寶貝,對戈敏則不及以往重視了。難怪自古有母愛子抱之說,這讓我想起了唐朝壽王李瑁,當時他母親武惠妃受寵時他也是唐玄宗的掌上明珠,甚至有望繼承大統,等到武惠妃去世他與皇位的緣分也隨之而去。這樣一想,連我都覺得男人未免太過薄幸,愛易移逝,唐玄宗如此,權禹王亦是如此。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霧兒開始長出乳牙,奶娘時常說他將她的奶頭咬得生疼。而打壓姊的計劃也在我腦中盤桓,越來越清晰。我不會容忍她的存在對霧兒造成任何威脅,何況我生下霧兒也是為了將姊弄垮。

姊平日的行為實在過於謹慎,與霧兒更是避免有任何接觸,所以想從她身上找到突破口很難,我隻有將心思放在戈敏身上,雖然對這個孩子頗有些殘忍,但是在這場鬥爭中誰能說自己是無辜的呢。

戈敏下學後通常會去姊的宮裏看她,路上會經過禦花園。那時正是秋高氣爽時節,我穿著漢唐衣裳在殤秋媛看似隨意賞花實則在等待戈敏。果然,過了一會兒見到戈敏往這邊走來,他的身後跟著他的伴讀,懷裏捧著厚厚的書本。

戈敏看見我,似乎有些意外,慌忙向我請安。我叫他起來,待他站定我發現他的成長似乎比霧兒還要迅速,他的個子快到我的脖子那了。

我對他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問道:“三皇子,這是剛下學吧,要趕去哪裏呢?哀家記得清蟬宮不是往這個方向。”

戈敏回道:“孩臣去看看母妃,她近日身體不太康健。”

“噢,那真是糟糕,她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要多孝敬你的母親。後宮女人的日子不好過,哀家的身體也時好時壞,待精神爽了也過去看看她。”

“多謝太後的關心。”

我盯著戈敏看了一會兒,說:“敏兒,你最近似乎對哀家生疏了許多,也不似以往經常去爾玉宮親近哀家了,能告訴哀家是什麼原因嗎?”

戈敏出現了一絲驚慌,低頭有些結巴地講道:“絕,絕沒有的事情,隻是孩臣最近學業繁重,加上母妃又身體不適,所以有些怠慢了……”

我微微一笑,不再追究什麼,轉身折了兩枝粉俏色的蝴蝶蘭花,交給戈敏說:“你是哀家姊的兒子,四皇子算起來是哀家侄女的兒子,都與哀家血脈相連,都是哀家的心頭肉。正巧這蝴蝶蘭花開得燦爛,見了就不免叫人心神愉快,哀家特意摘下來賞賜給你們,一枝是送給你和你母妃的,一枝你幫哀家帶給安修儀,這是哀家對你們的祝福。”

戈敏自然不敢拒絕,小心翼翼接過花兒,向我道謝,之後我又囑咐了些瑣碎的事情,便叫他離去了。

我望著戈敏的背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緩緩舉起我的右手,那保養精致的小手指甲裏還殘留著一些粉末,我輕輕地吹了一口氣,便隨著那秋風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過了幾日,一向活潑的霧兒顯得有些懨懨的。邵禾絲毫不敢怠慢,慌忙宣太醫來診。太醫把脈把了很長時間,權禹王站在一旁,有些焦急,連聲催問結果。待太醫拿開手,退至一旁,權禹王馬上問:“皇兒到底得了什麼病?”

太醫有些躊躇,後躬身回道:“四皇子似乎中了毒……”又生怕權禹王怒中責問,接著說道:“不過幸好修儀娘娘細心,提早發現,服用清腸的藥物後應該就無大礙了。”

權禹王一聽中毒,變了臉色,沉聲說:“到底怎麼回事,你仔細說來。”

太醫寫好方子交給助手,回道:“四皇子應該是中了一種叫夾竹桃的毒,中了這種毒剛開始會感覺食欲不振,四皇子近日不吃奶可能就是這個原因。如果沒有及時發現,後期可能會有嘔吐、腹瀉的症狀,最嚴重會刺激心髒和麻痹神經,甚至導致死亡。所以老臣說這多虧了修儀娘娘細心,四皇子福大命大。”

聽太醫講解這種毒性,不僅權禹王的臉色越發難看,連皇後等眾妃嬪都一臉慌張,議論紛紛,大家都心知此事不會善結,生怕與自己有什麼牽連。

權禹王將霧兒小心地抱了起來,包裹在他那威嚴的龍袍之中。他看了我一眼,我的眼神中自然滿是擔憂和焦急,然後他環視了一下四周的妃嬪們,厲聲說:“查。”

最先對霧兒的飲食進行調查,但霧兒的飲食一如既往,並無什麼紕漏。太醫們急作一團,生怕交不了差,後又進入霧兒的房中仔細搜索,赫然發現了那朵插在水瓶裏的蝴蝶花兒。

太醫舉雙手將那束蝴蝶花小心呈給權禹王,解釋道:“下臣在這花上發現了些許夾竹桃的粉末,這想必就是導致四皇子病症的罪魁禍首。”

“蝴蝶蘭上麵怎麼會有夾竹桃的粉末。此時正是殤秋媛夾竹桃盛開之時,會不會是風將花毒吹到蝴蝶蘭花上?”權禹王仔細端詳那束蝴蝶蘭若有所思地問道。

“這粉末應該是人力所為,是將夾竹桃莖內的汁液燒幹提煉出來的,有時醫師們也用此種粉末治療跌打損傷。此花上雖然沾染的毒粉不多,對成人危害不大,但四皇子身體弱小敏感,因此反應明顯。”

權禹王臉上生寒,拿著花指向邵禾怒道:“這花是哪來的?”

邵禾一下子跪在地上,她也沒想到事情會如此嚴重,嚇得臉色發白。等到權禹王問時她回頭看了一下姊,帶著一絲哭腔回道 :“是,是前兩天淑妃娘娘和三皇子來送給臣妾的……”

還未等權禹王再問,姊也一下子跪在地上,驚慌地說:“臣妾隻是奉太後之命將花兒轉交給修儀,根本不知道這毒粉是從何而來……”

這時候屋裏的眾人都看向我,事情終究繞到了我的頭上。我做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平靜地解釋道:“此花確實是哀家所折,當時在禦花園遇見了三皇子,見花兒開得正好,便隨手折了兩枝送給三皇子與四皇子。沒想到今日出了這樣的亂子,而淑妃剛才急著表明說此事與你無關,那麼即是說是哀家做的手腳了?”

妃嬪們一片嘩然,頓時議論紛紛,一時間她們也判斷不出該信誰的話。

“不可能是太後。”權禹王不假思索地說,揮手阻止了眾人的議論。

他知道霧兒是我的兒子,我沒有理由會去害他。

“太後沒有理由這麼做。”權禹王簡短幹脆地解釋完,將嚴厲的目光投向跪著發抖的姊。

姊意識到自己被陷害了,臉上掛滿恐懼和委屈,她對著權禹王連連搖頭,一遍遍地解釋說:“皇上,不是臣妾,不是臣妾,臣妾隻是幫著轉遞而已……根本不知道那毒粉是從哪來的……”

權禹王眼中透出一股怒火,他看著姊的眼神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女人般。

但是他沒有我想象的大手一揮,直接將姊拉下去正法或者將她打入冷宮。他用了一會兒逐漸平息了怒火,看向邵禾問道:“這花由淑妃拿給你後就不再有其他人動過嗎?”

邵禾慌忙點了點頭,“臣妾待小皇子一向小心,小皇子的房間是不準人隨便出入的,這兩日並無可疑人靠近。這花還是因為淑妃娘娘說是太後賞賜的,所以才沒有檢查過……”

權禹王冷冷地看了一眼姊,然後命令道:“將淑妃帶回宮仔細看守,在事情未查清之前不許任何人接近她。將三皇子帶過來問話。還有,淑妃宮中的另一枝蝴蝶蘭花也要仔細檢查,將結果及早告訴朕。”

戈敏將事情經過向權禹王講了一遍,這枝花就經過了我、戈敏、姊和邵禾四個人的手而已。戈敏說那日去他母妃宮中,將我賜花的事情說給姊聽,姊怕他做事不妥就帶著他一同去邵禾宮中,花也是親手交給邵禾見她插起來的。

“事情就是這些嗎?”權禹王沉聲問。

“就是這些了……啊,不……”戈敏突然有些遲疑起來。

“還發生了什麼事?”

戈敏偷偷瞄了我一眼,然後抿了抿嘴唇,回道:“還有,母妃似乎對太後娘娘很顧忌……她事先將兩朵花對調了一下……”

權禹王變了臉色。戈敏畢竟還是孩子,他的母妃被關押起來,又被這樣拷問,遭遇這般變故,受了很大的驚嚇,他說完跪著爬到權禹王麵前拉著他的龍袍角,流著淚說道:“父皇,母妃真的是無辜的……兒臣可以作證,母妃什麼都沒有做,母妃做人一向是那樣好……”

權禹王看著腳下泣不成聲的戈敏稍有動容,他拉起戈敏,語氣柔和了許多,“你年紀小,這裏許多事情你並不理解,她是你的母親卻並不是四皇子的。這件事朕會好好調查,你先退下吧。”

待屋子裏隻剩下我和權禹王,我一副無力的樣子坐在椅子上喃喃說:“真想不到,這麼長時間以來我盡心對姊,她卻依舊這樣防著我……”

權禹王突然轉頭看我,一字一頓地說:“奴,這件事你真的沒有做手腳?”

我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你是說我會害自己的兒子嗎?或者我本在姊的花上下了毒,調換後到了霧兒那?那樣的伎倆對戈敏都不起作用!我更沒有了不起到對姊的心思了如指掌,否則也不會有之前的蠢事!權禹,你好啊,寧願相信背後做手腳的姊,卻懷疑我這個生母害自己的兒子!”

“朕相信你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但是奴,你是精明人,而你的姊顯然沒有你聰明。”我聽明白了他的隱意,他是說我並不是讓我的孩子真正中毒,隻是想借此來打壓姊。

“所以她就不會傷害霧兒嗎?戈敏剛才那番話有可能是真實的,但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戈敏也被她騙了呢?她利用戈敏來當她的人證,製造了我的嫌疑,也許最聰明是她,我們都被她溫順的外表欺騙了……”

正巧此時太醫進來稟告另一枝蝴蝶蘭的檢查結果,太醫呈上說:“經下臣們鑒定,這枝蝴蝶蘭也有些許夾竹桃毒粉……”

權禹王渾身一震,臉難看得不能再難看,怒道:“將淑妃關入大牢!”

我在兩枝蝴蝶蘭上都沾了夾竹桃粉末。

在經過太醫調查兩枝蝴蝶蘭都沾有毒粉後,我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因為姊如果真的是想借我之手來毒害霧兒的話,是沒有必要在自己的蝴蝶蘭上也沾粉的。

可正如權禹王所說,他相信我是精明人,而精明人是不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將自己推上浪尖的。那麼唯一的解釋是,姊用了苦肉計,在自己的花上也沾上粉末來陷害我,甚至戈敏所說的調換花朵的舉動都被認為是掩人耳目。

權禹王本來就相信我不會害自己的兒子,這件事姊的害人動機是最大的,隻是他了解我,敏感地懷疑這是我為陷害姊而做的戲。而我利用了他的了解,將自己置於死地而後生,用明顯的錯誤打消了他的疑慮。

我斜靠在小榻上,搖著扇微微而笑,感到了一絲痛快與愜意。姊之於我就像是手尖上的一根刺,我從來不認為這根刺能奈何得了我,但之前我動她不得的時候這根刺切實給我帶來了痛苦與煩躁,後來我生了兒子,必定是欲拔之而後快。或者沒有姊,我也許不會生下霧兒?那麼我也算是付出了血肉的代價吧。

此時善善不在宮中,善善最近身體不好,我讓她出宮與自己的家人小聚,也少得操現在這份心。

“哎,淑妃現在被關入大牢,不知皇上以後會如何處置呢?”此時邵禾喃喃輕歎道,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麵宮廷鬥爭,也是第一次發現了它的殘酷。

“你這當娘的還真夠輕描淡寫的,她害得可是你兒子呢!按照規矩,這種人當然是處以死刑,家人流放啦!”南宮椒好說道。顓福死後,椒好以太妃的身份留在了宮裏,日子過得無聊,經常會到爾玉宮陪我說話。

我看了一眼椒好,椒好自知剛才說話太衝,趕緊低下頭默默喝茶。

“罪罰肯定是不輕的,”我回答邵禾,那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不過……”

還未等我說完,年歡一臉慌張從屋外進來稟告說:“太後娘娘,貞蓄尼師來看您了。”

貞蓄尼師?年歡的一臉慌張和邵禾、椒好的麵麵相覷證明了這個名字對大部分人來說是多麼陌生。

可是我卻從未忘記過這個人,權禹王那性格剛烈的姐姐。隻是我無論如何想不到,她會離開竹青庵過來找我,也無法猜到此時她來找我意欲何為。

我讓自己冷靜下來,“快請她進來。”

邵禾、椒好等人識趣地退下,貞蓄尼師進來時正與她們迎麵相對,互相施禮過後,她們仍忍不住回頭偷偷打量她。

此時我早已坐正了身子,一臉的莊重神情,四周也早讓宮人收拾了一下,隻是不想對這個情趣高雅氣質端莊的出家人有所褻瀆。

“尼師快快請坐。”我伸出手道。

貞蓄尼師雙掌合十表示感謝,待她坐定,一股侍佛的熏香便淡淡地傳了過來。

雖然她如同皇後一樣已經上了年紀,但是我覺得她的麵相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她的臉依舊是青白的顏色,身材瘦削,一身素淨的青色尼衫。她是權禹王在宮中唯一的親人,權禹王登基以後,對這個姐姐絲毫不敢怠慢,隻不過出家人心性淡薄,倒也沒什麼可特殊照顧的。我與她誌向不同,所以很少去叨擾她,但用度上卻從未虧待過。

長年的修行使她顯得慈眉善目,但是她那仿佛洞悉一切的超然神情使我不禁心生敬畏,於是我展開扇子微遮住臉,率先問道:“尼師來找哀家有什麼事嗎?”

貞蓄尼師見我遮扇,先微微笑了一下,然後語氣平靜地回道:“貧尼這次來是求太後饒淑妃一命的。”

我心中一驚,貞蓄與這件事有什麼關聯嗎?但不動聲色地說:“尼師這麼說好生奇怪。雖然這件事是淑妃來陷害哀家,但怎麼處置淑妃自然由皇帝定奪。若說求情,應該找皇帝或者皇後啊!”

貞蓄尼師似乎略有不屑地笑了一下,“貧尼雖然是出家人,深居簡出,卻也耳聞這後宮真正的女主人恐怕是太後而不是皇後。連貧尼庵中的吃穿用度都一向是爾玉宮的管事來撥,就是朝堂上,南宮氏的官員說話也很有分量。”

我見貞蓄尼師說得如此明白,也不再糾纏什麼,開門見山地問:“那麼尼師想讓哀家做什麼呢?”

“剛才貧尼已經為淑妃剪了塵緣,就饒過這個出家人吧,讓她以身侍佛來彌補自己的罪過。”

什麼?我再也難掩自己的吃驚,姊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