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宮 玉蘭曲(新)17(2 / 3)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改變的是我和權禹王在一起慢慢變老和霧兒一天天長大,永遠不變的是四季的更替與花開花落。

又是一年玉蘭花盛開的時候,那已經是我與權禹王第四次一起在沁春媛觀賞玉蘭花了。

在這兩年裏,我們如同真正的夫妻一般,一起吟詩作畫、一起彈琴打獵、一起看霧兒膝下承歡、一起賞俗畫竊竊而笑、一同享受最默契的男女之樂。後來想想,那真是我人生中最最幸福的時光嗬。

不過這兩年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並沒有如我盼望般再次有孕,我想難道霧兒的出生是真的上天的旨意,再次的期盼卻成了奢求嗎。

“唉,奴,你看這花兒一年比一年燦爛,朕卻是一年不如一年嘍……”權禹王發出感慨,他之所以如此惆悵是因為今早他發現梳頭太監悄悄為他拔下了一根白發。

“怎麼會呢,在我的眼中你還是那樣英姿挺拔,那些新入宮的丫頭見到你依舊是含情脈脈。”

權禹王笑了,他的手輕撚上我的耳垂,“倒是你,奴,真是保養有方,依舊像以前那樣年輕漂亮,風姿迷人。還可以扮著小宮娥悄悄過來找朕……”

他喜歡我帶給他的驚喜,喜歡在他寢宮裏那張碩大的龍床上顛鸞倒鳳,就如同床紗繡著的龍鳳之合。可是我知道,我也在變老,所以我不再精神旺盛的身體不能如願孕育出我與他的第二枚果實。我還羨慕那些年輕宮娥臉上怯生生的表情下掩蓋不住的青春明麗。

“奴兮,你最近顯得心事重重。難道在這後宮之中還有什麼令你不舒心的事情嗎?”

“最近善善的身體讓人擔憂,春冬交換,她已經好幾天沒下床了……”

“她到底得的什麼病,這麼嚴重?”

我搖了搖頭,“都不是什麼奪命的大病。但這麼多年她服侍我左右,替我擔驚受怕,勞神傷心,現在上了年紀,病疾攢在一起便一發不可收拾了……我怎得對不住她。”

權禹王寬慰我道:“你想開些,善善一向是豁達之人,心境好,再多加進補調理,也許會逐漸好轉的。”

“但願如此。九珍那孩子也是……歸來的日期一年再拖一年,就真的一點都不想我這母親嗎?唉。”

“應該正是如信上所說,欲將琴技精上求精吧。那孩子如此上進,你這做母親的應該感到欣慰才是。況且再過一兩年便該行及笈禮了,她無論找什麼借口也是要回宮的。”

看著我依舊擔憂的臉,權禹王半認真半玩笑地說:“霧兒和九珍都是你生的孩子,朕見你在女兒上用的心比兒子還要多,都不免有些吃醋了。”

我睜大眼睛,“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霧兒自有邵禾照顧,我便是想管也插不上手,而九珍不在我身邊,又是女孩兒家,我自然要更擔憂一些。”

“好啦,”權禹王輕彈一下我的額頭,“朕隻是開玩笑的,你看不出來嗎?看,起風了,此時邵禾應該帶著霧兒在爾玉宮等著了吧,我們回去吧。”

回到爾玉宮時,邵禾果然帶著霧兒在那裏等著了。在宮裏生活這麼長時間,她已經適應了這裏,有了宮廷貴婦般舉手投足間的優雅。不過可能因為之前的事,她一直有些怕男人,權禹王也不例外。她瞄了一眼我與權禹王,然後低著頭將霧兒牽到我與權禹王身邊,說:“霧兒,快給太後與皇上請安呀。”我想她雖然不敢問出口,但想必對我與權禹王的事十分好奇,每次看到霧兒,她的疑問會更深吧。

已經三歲的霧兒今日穿了一件亮粉色的蜻蜓圖案錦袍,奶聲奶氣地說:“拜見太後娘娘和父皇。”

權禹王愛極了這個兒子,一把抱起他,“來,讓朕看看自己的寶貝兒子。聽你母妃說你最近已經會寫一些字了,都是些什麼字?”

霧兒對權禹王也十分親近,手正擺弄他下巴的胡子,聽權禹王這麼一問,卻並不回答,隻回頭看向邵禾。

邵禾催著霧兒說:“霧兒,你父皇問你話呢,你想想昨天都寫了什麼字?”

霧兒還是盯著邵禾,搖了搖頭有些迷茫地對邵禾說:“兒臣有些記不得了。”

邵禾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為霧兒解圍道:“其實就是最簡單的‘吾’‘爾’‘諾’這樣的字。小皇子剛開始練字,筆有時都還拿不穩呢。”

“皇子現在還小,也不用操之過急。下次來,把皇子寫的字給哀家帶來看看吧。”我說。

權禹王將霧兒抱下來,吩咐他說:“快去跟太後說說話。”

自從霧兒開始懂事後,我與他相處也不能如以往般親近,私下也不能再無顧忌兒子兒子地叫了。我隻能盡可能讓他感受到我對他的關愛。

我將手邊的點心喂給他吃,問他最近習字辛不辛苦。

正在此時,年歡進來稟告說:“太後娘娘、皇上、昭儀娘娘,皇後娘娘帶著三皇子在外麵求見。”

我與權禹王對視了一下,一時猜不出皇後帶著戈敏過來是什麼意思。自從姊因罪出家,戈敏一個人住在清蟬宮無人過問已經很久了,不知道今天皇後為什麼帶他來見我。於是將霧兒還給邵禾,對年歡說,帶他們進來。

皇後牽著戈敏進來時,沒想到權禹王也在,她看著坐在上麵的我與權禹王露出一絲古怪神情。

她向我和權禹王請安,還未等我說賜座,皇後便開門見山地說:“臣妾此番前來是想接三皇子到臣妾宮中撫養的。”

我略有吃驚,皇後側頭看了一眼旁邊抱著霧兒的邵禾,繼續說道:“有句歌謠說,在母親身邊的孩兒是最幸福的,三皇子母親雖然有罪,但錯不在孩子。今日臣妾無意在路上見到他,以往活潑懂事的孩子現在卻變得沉默寡言,臣妾不能不感到心疼。想當初他也曾是皇上的掌上明珠。”

皇後說的最後一句話暗中指責權禹王將心思隻放在了霧兒身上而,忽略了戈敏。

權禹王隱隱有些不快,我搶在他之前直接回道:“既然皇後都這麼說了,哀家怎麼會不準呢?之前皇上讓他住在清蟬宮,是想鍛煉他獨立的品性,不想他母妃罪入冷宮反而使他變成無人照管,這正是哀家考慮不周啊,今天幸而皇後提了出來。”

皇後沒想到我如此爽快答應。我對她笑了笑,然後看向權禹王問:“皇帝覺得怎麼樣?”

權禹王咳了一下,說:“既然太後和皇後都如此說,朕也沒什麼可說的。”

皇後拉著戈敏一起謝恩,那孩子真如皇後所說變得沉默寡言了,自始至終一直低著頭。等到皇後帶著他離開時,他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他的眼圈有些發紅。他看了一眼生得白白胖胖隨意玩耍的霧兒,又戀戀不舍地望了望坐在上麵的權禹王,應該是許久不曾見過父親了吧。

“太後您這麼做無疑是放虎歸山啊。”鏡明說。

“沒有這樣嚴重,戈敏注定是無緣帝位了,哪怕以後被皇後撫養。而皇後,我不管她是出於真情還是想扶持自己的勢力,恐怕都是押錯寶了。”

“但這總歸是讓人不安心。”

我盯著鏡明看了一會兒,不答反逗趣他說:“鏡明,你看起來可是一點都沒變老,精明的人看起來就是精神。”

鏡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收了收自己的大肚子笑了笑。

“你不見當時的情景,皇後牽著戈敏一起來,定是抱著勢必成功的心情。在孩子麵前,她又說得頭頭是道,我怎麼能說不可呢。我擔憂的並不是戈敏被誰收養,想不到的是皇後對我已經有所不滿,否則也不會有今日的行為。”

鏡明想了想,說:“太後一向對皇後禮遇有加……若真有什麼,恐怕是因為後宮之權一直在爾玉宮,她畢竟為皇後,時間長了難免有所不甘。”

“我也是想到此點,所以沒有駁她的麵子。但是若因為此,讓我放權給她,恐怕辦不到。她不動,我不動;她若動……我早有意思讓邵禾當皇後……”

我找來如意,翻閱著賬簿,說:“自從你接替善善的職位,這賬算得倒是比她清楚多了。”如意正欲謙虛,我又繼續說:“但若論做事貼意,恐怕你還要差那麼一截,還得繼續長進啊。”

如意惶恐地說:“奴婢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太後請明示。”

我合上賬薄,歎了一口氣,起身說:“你做的沒什麼錯,那是不是正是你的錯呢?上個冬天浣清宮的侯才人欲多要些炭火,聽說你沒有準……”

“各宮的炭火分發是完全按照各妃嬪等級規格而來,奴婢自問沒有半點私心偏頗,太後若是不信,可查閱內事局的記錄。”如意很快解釋道。

“所以我才說你挑不出什麼錯來。規章製度一定是要遵守才令人信服,但過於死守、力求不差絲毫,又會顯得不近人情。就如那侯才人,今年她宮中兩個臨屋,一個死,一個遷,不隻顯得空曠,又兩麵受風,保暖自比不得以往。聽說她和她宮人接連得了寒症,你說這招不招人怨恨呢?”

如意想了想,慌忙回答:“奴婢受教了。”

“這般眾人不會說你的不是,卻是要怨恨作為太後的我。我倒不是不信任你,隻是你現在做事還欠些火候,我還不能完全放心交給你去做。”我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雖然如意接管了善善的大部分工作,但在人事上暫還沒有調動的權力。

如意誠惶誠恐地點頭稱是。

“我方才跟鏡明說,他跟以前沒什麼差別。看來這世上有兩種人不容易變老,一種是目露精光的人,一種是不苟言笑的人。如意,你便是後者了。”

“這……這……”如意手足無措起來。

我見她這個樣子笑了笑,“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看來都是我帶壞了你們,以前將你們管得太嚴。現在倒希望你們輕鬆些。哎,我自問也比以前慈悲了許多呢?”

“太後慈悲卻又不怒而威,正是奴婢日後要學習的地方。”如意奉承道。

“以後忙不過來的,讓形單也幫幫你,年輕宮娥裏麵看看有沒有可塑的,也多放在身邊提拔提拔,你就不會那麼累了。”在善之後,已經不再有完全可以讓我相信的人,因此我不欲出現如意專權的局麵。

“多謝太後關心。”如意麵色平靜地回道。

在皇後收養戈敏以後,日子倒也過得相安無事。這期間隻出過一件事,皇後娘家的一位侄兒被查出挪用朝廷稅銀,權禹王得知大怒,論罪恐怕是要流放邊疆,家人為奴為妓。皇後家貴為國戚,這是極傷顏麵的事,因此四處找人活動。

皇後本應向權禹王求情,卻最先上爾玉宮來求我,先前戈敏的事情亦是如此。我不知皇後是對我心中不滿故意刁難,抑或是對我與權禹王的事情已經有所懷疑故頻頻試探,所以對於她的這種行為有些煩不勝煩並夾雜著警惕。更何況權禹王對朝政之事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與見解,我沒有必要為此事與他爭辯,於是便以“後宮不參與朝政”的說辭搪塞過去。

後來她的侄兒沒有得到恩赦,家人也受到了牽連。因為此事,我還特意叫來南宮氏族的人,告誡他們以後行事不可太過驕縱,需謹慎行事,以尤氏為鑒。

本來此事與我並無多大關聯,但我哪想到我日後會受此事所累,進退兩難呢。

轉眼間到了上元燈節,這日晚宴照例是要與群臣及後宮妃嬪一同歡慶的,不過剛過戌初,權禹王便說身體不適早早扯了席。我回到爾玉宮,正暗中擔心他的身體,不想他一副侍衛模樣帶著王全過來找我,還為我帶來了一套尋常百姓家的婦人衣服。我亦驚亦喜地看著他,果然他帶著笑意說:“宮中的節目還是如此乏味,太後是否願意陪朕到下麵去見識見識百姓的節慶?”

我拾起衣服,不一會兒就裝扮一新,出來時我略有羞赧地整理發飾問:“乍這麼穿,感覺怪怪的。樣子還過得去嗎?會不會很難看?”

權禹王看著我點頭讚許道:“曾有詩描寫女子荊釵布裙難掩天生麗質,朕想,大概便是你現在這般模樣了吧?還好朕還為你準備了麵紗,否則此佳節宮外正是多情男子向心儀女子示愛之時,若你追求者甚多,朕恐怕也吃不消嘍。”

這次隨行除了王全以外,還有兩名侍衛候在宮門附近。隻見他們身形高大精壯,神色冷峻,目不斜視,想必是平日訓練有素的心腹了。

由於有王全在,所以出宮並沒有費太大周折。在馬車上,我問權禹王:“今日怎麼會突然想起做這樣的事情?全然不是你平日的風格。”

權禹王大笑道:“以往總是你讓朕驚喜,這便叫禮尚往來。”

王全將馬車趕至京都最繁華的街道,我下車環視一周,這條街道比其他的街要寬上一倍,道路兩旁密密地擺著各式小攤望不到盡頭,每個攤位都掛放著一個燈籠,將黑夜映得如白晝一般。有賣糖葫蘆的、有賣餛飩的、有賣胭脂水粉的、還有賣燈籠的、還有捏彩泥人的……吃得玩得用得一應俱全。

與宮中的井然有序不同,這裏人群流動密集、人聲鼎沸。大家手裏提著各式的燈籠,邊觀賞邊與周圍的人說著話,有些人正壓低身子與攤主討價還價。一些人身著色彩鮮豔、圖案絢麗的錦衣,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而窮苦的人則穿著笨重的棉襖,有些人身上還打著補丁,但這並不妨礙他們也一同享受這上元燈節的喜悅。

我在看著的時候,權禹王帶著王全從邊上為我挑了一隻紅色的蓮花如意燈籠。我提在手裏,立刻將周邊照得紅映映的。

我小步和權禹王走在前麵,其餘三人不敢跟太近,隻跟在稍遠的後麵。我走著走著,忽然低頭說:“人人都說,歌舞升平、百姓安居樂業是賢明帝王營造的盛世……看今日街上如此多的人,便知百姓生活富足,衣食無憂,所以……之前的事我一點都不怨恨你了。”

權禹王隻笑了笑,沒說什麼,拉起我的左手,兩人十指交叉一起慢慢向前走。

這讓我想起了十一歲那年,得了眼疾,因為避方位來到權禹王府,也曾有這樣的一天,他牽著我的手走在街上。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權禹王便漸漸在我的心裏了吧。那樣說的話,此時此景不正是我一直向往的圓滿嗎?

我終於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自小就心儀的人就在我身邊,我還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和財富。如果我願意,我可以買下整條街的東西,我可以讓這些人隻供我一個人愉悅,哪怕將這個燈市再開個三天三夜。姊曾說,我這樣的人注定是不幸的,這是多麼大的錯誤啊。

我正這樣思索著,突然一股食物的香氣吸引了我。

我抬頭向左望去,隻見一個中年男子正從爐裏拿出幾個大個兒的熱騰騰紅薯堆在上麵。我不由得鬆開權禹王的手,穿過人群,來到烤紅薯的爐前,怔怔地盯著它們看。

那男子見我這般,以為我是在猶豫,遂推銷道:“我家的紅薯個個兒的保甜,哎,夫人若是買的話算你便宜些……”

權禹王這時跟了過來,看我這般模樣,就叫王全掏銀子欲買下。最後我搖了搖頭,拉回了他。待我們再次回到人流中時,我突然問權禹王:“你知道我最喜歡吃的是什麼嗎?”

權禹王有些不解,我徑直說道:“是烤紅薯,是甘甜而又暖人心的烤紅薯。”

“那麼你剛才……”

“那確實是我最喜歡的,它永遠停留在我記憶中最美味的食物。但是很奇怪,不管以後再怎麼吃,無論是宮中精心製作的,抑或是街坊攤主販賣的,都再也找不回當初的味道。所以我想,還是算了,隻是剛才那麼看著,勾起一段美好的回憶,就已經覺得很美好了。”

“啊,不過走了這麼久的路,我確實有些餓了……我要你請我吃那個。”我打起精神,指著另一旁擺著七八個方桌的湯圓攤說道。

“客官,來嘍!”胖胖的攤主從乳白色的鍋中撈了兩碗熱氣騰騰的湯圓放在我們麵前。我想了想,說:“再來三碗給後麵那一桌吧。今天是元宵節,吃湯圓象征著團團圓圓,大家都討個好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