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隻長得好看,這說話也講究!你們要了五碗,給四碗的錢就行了,夫人那一碗算是我請的!”攤主盯著我看了又看,扯起嗓門高興地說。
大家都嗬嗬地笑了起來。我直接夾了一個湯圓,也顧不得燙,就直接咬了小半口,覺得十分滑嫩香甜。權禹王見我吃得手忙腳亂的,自己也不吃,隻看著我半好笑半無奈地說:“瞧你,吃得這樣急。我擔心你吃慣了裏麵的東西,再吃這街邊的,最易腹瀉。若真愛吃,回到裏麵,你想吃多少都可以叫廚子做。”
我一本正經地回道:“裏麵的湯圓故是花樣繁多,又加花瓣又是蜂漿又是堅果,但都不及這些街攤上做得原汁原味。恐怕即便是一樣的用料,少了這些氣氛,也是大不相同。難得有此機會,即便拉肚子我也不怕。別隻看著我吃,你也嚐嚐吧。”
我將一個湯圓夾給權禹王,權禹王勉為其難地吃了一個,抿了抿嘴回味了一下,點頭說:“果然味道大不相同。”
之後我又點了一碗,全然不顧權禹王吃驚的神情,走時我們還是付了六碗的價錢。
我走著,略有不雅地輕拍肚子說:“怎麼辦呢,覺得吃得好撐。”然後掩嘴輕笑起來,快樂得仿佛喝醉酒一般。
權禹王似乎也被我的情緒感染,兩人挽在一起笑作一團。
走著走著,突然權禹王一把將我拉在他的身後。
我正疑惑,就聽見隔著權禹王對麵有人說話:“皇……”
那人馬上頓了一下,權禹王擺手說:“叫我兄長就可以了。”
聽聲音和稱呼,原來是碰到了權禹王舅家的弟弟淩昕淩將軍。
我馬上在權禹王背後將麵紗放了下去,他以前見過我的容顏,希望他不會認出我來。
“兄長今晚早早撤了宴,本以為您身體不適,原來是出來體察民情啊……不過這下麵魚龍混雜,兄長該珍重安危,不宜久留,不如由愚弟就此送您回去……”
剛說到這兒,淩昕便住了口。權禹王的身高應該能完全擋住我,但可能遮不住我下麵寬大的群擺。淩昕啞然失笑道:“原來兄長也是風流之人。”
能如此說話,可見淩昕平日裏與權禹王的親密關係,不過再向下的事他便不敢多問了。
“公子,您看我新買的香囊好看嗎?”此時一聲拿捏得道的嬌媚聲傳了過來。見有其他人在,按照禮節此時她應當是向其他人施了禮,然後又聽見她說:“妾女喬嬌拜見各位公子。”
這次輪到權禹王笑了一聲,“若論風流,我看起來怎麼也比不上昕弟,連士大夫爭相邀請的愛風樓頭魁喬嬌小姐也可以在今日獨納懷中。”
愛風樓?聽說那是京城裏最大的官妓院。愛風這個名字出於唐代吳融《楊花》詩中的“百花長恨風吹落,唯有楊花獨愛風”兩句。妓院裏的女子自比為楊花,以風比喻世間多情善變的男子,多情女子與多情男子的會合正貼合妓院那樣的風月場所。
我早就聽說世間有一種女子,以身體取悅男子為生,她們穿著花哨絲毫不遜於宮廷貴婦,有些人甚至頗有些才氣。聽到她是愛風樓頭魁,我不由得大感好奇,便從權禹王背後悄悄探出去一點,想看看那個叫喬嬌的女人長得什麼模樣。
她確實長得非常漂亮,容貌精致豔麗,衣服也十分明亮,上麵繡著喜鵲梅花的圖案。但我覺得她那掩飾不住的風塵味道顯得有些媚俗,不過恐怕這也算是吸引男人的特點之一吧。
這時淩昕似乎動了動,我慌忙又回過頭去。
他們兄弟調笑了會兒,便各自帶著人分開了。權禹王雖然有意識地幫我擋著,但我感覺淩昕似乎回頭看了我一眼,但幸好我低著頭,又蒙著頭紗,應該不會被發現什麼。
那之後我在街邊興致勃勃地買了許多小玩意兒,倒是可憐後麵的兩個侍衛都得捧在懷裏,裏麵有小點心和一些做工稍顯粗糙但豔麗的飾品盒等。
我還見到一名老人家,手指凍得通紅,還在不停地捏著一個個彩泥人,便問他為何不在這樣的晚上與家人們聚在一起。他回答說他的兒子身患殘疾,不能勞作,家裏隻靠他糊口,這樣的日子正是多掙錢的時候,哪能歇著呢。然後他勸我買幾隻小泥人,說小孩子都喜歡這些。我有些憐惜他,便叫權禹王買下了他所有的泥人,又送了他一些小點心,讓他早點回家和家人過節。
突然,我身體湧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那種異樣的感覺會似相識。權禹王感覺到了我的不適,見我捂著嘴,擔憂地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剛才湯圓吃壞了肚子?”
見我還是怔怔的,權禹王更加緊張了,“奴兮,你到底怎麼了?”
我想了想露出了一絲笑容,搖了搖頭,踮起腳尖在權禹王耳邊悄悄說了一聲。
“我又懷孕了。”
“什麼?真的嗎?”權禹王連問了兩句,他的驚喜並不亞於我。
我點了點頭,輕聲回道:“應該是。”
“我知道一定是,”權禹王高興得甚是有點手足無措,搓著手道,“怪不得自古說湯圓是多子多福的象征,看來果真吉利,你剛吃了兩碗湯圓便得知有孕了。賞,賞啊,王全。你拿錠銀子給那家鋪子的老板,說朕,我感激他。不,不,好事成雙,兩錠銀子。”
我看著權禹王高興的樣子,絲毫不遜於我有霧兒的時候。
權禹王小心翼翼地環著我,一本正經地跟我商量:“奴兮,我們已經有了兒子,這次再為我生個女兒好不好?兒女成雙,幸福美滿。你生的女兒一定漂亮,我一定讓她成為自古以來最幸福的帝姬。”
可是我卻想再生一個兒子……一個比戈敏更像權禹王的兒子。不過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是我們的孩子,都將得天獨厚吧。
“那就看上天的旨意吧。”
第二天早上,霧兒在自己的床前發現插滿了的鮮豔彩色泥人。
我又要準備到南郊行宮去了,因為前兩年我也會去那邊小住,因此此番再去依舊不會太令人生疑,即便有風言風語相傳,但後宮之中也沒有任何可以說得上話的人了。
我拉著善善的手,盯著善善昏睡著的臉龐,古人雲麵由心生,我總覺得善善長得是那樣的慈眉善目,但這並不能掩蓋住她的疲憊和老態。這些日子她越發不愛動彈,有時就這麼昏睡著。
這次去南郊,我不想讓她隨行,南郊固然養人,但來回的路上卻過於奔波,這次來是想與她道別的。
不一會兒,善善醒了,她看見是我,便露出如慈母般溫和的神情,掙紮著欲起來,“呦,小小姐……”
我趕緊拿了枕頭讓她靠著,責備著說:“你怎麼總也記不住,不是說不用跟我行禮了麼。”
“那哪行啊……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怎能因為老奴亂了身份等級。”善善有些發喘地固執回道。
我壓下心頭上的心酸,對善善說:“過幾日我就準備起身到南郊去了。善,我不想讓你奔波這一趟,你就在宮中養病或者到宮外和家人住一段時間好嗎?”
善善瞪大眼睛,因為語氣急切而咳起來,“這怎麼行?小小姐現在這樣的身子,叫老奴如何放心?無論如何老奴一定要跟您一起去,老奴最近的身體已經沒什麼事了。”
“可是善,我希望你能頤養天年,而不是與我在一起為我擔驚受怕。”
“小小姐,怎麼會這麼想呢?也許這句話不知輕重,雖然宮外的那些也是老奴的家人,但老奴的親人卻隻有小小姐一個啊。一個人不在自己的親人身邊還能在哪兒呢?”
善善執意與我一起,我也有些不放心她一個人,於是五天後我們一同起程去了南郊,路上行進得很緩慢。在南郊一切都是輕車熟路,山腳下的小男孩都已經會和他爺爺一起上山砍柴了。我所做的就是安心養胎,等待生產。可是直到夏末,日子比預產期拖了近半個月卻還遲遲沒有動靜,我不由得心中惶然起來。
那一天天氣悶熱難耐,屋外的樹蟬似乎也十分難受,掙紮般聲嘶力竭地叫著。臨近晌午,天空突然飄來了一大片烏雲,將白日掩蓋,仿佛突然進入了黑夜。我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坐在窗前,見到此景,也不免心生一絲恐懼。
善善和苗醫女也同時感染到了這樣的情緒,善善從窗外探出身張望了一周,憂慮地說:“怎麼會突然變天了呢……真是少見的天氣,看來是要下大暴雨了。”
“小小姐,您到床榻上去躺著吧,小心涼了身體。”善善囑咐說,又吩咐苗醫女點上蠟燭,自己一扇扇地關窗。
我懨懨的,正起身挪動,突然下腹一陣疼痛,我嘶了一聲,伸手欲抓善善說:“善,我肚子痛……”
善善一陣慌亂,說:“哎呀,小小姐,您恐怕是要生了。”於是連忙和苗醫女將我扶到床上。
我的陣痛一陣強過一陣,雖然我已生過幾個孩子,但是覺得此番疼痛比起前幾次顯得尤為強烈。苗醫女有很好的經驗,早把一切都準備好,又在一旁輕聲安慰我我。
我在床上來回滾動,疼到劇烈處不由得大喊出來,冷汗早浸濕了衣服。
我在掙紮中死死抓住苗醫女的手,顫聲問她:“哀家……聽說女人年紀大了,生孩子就不容易,甚至有生命危險,是嗎……”
善善見我這副模樣,早就嚇得哭了出來,在一旁說:“小小姐,您這說得是什麼話……”
苗醫女臉色發白,神情緊張,卻也搖頭寬慰我道:“太後怎麼會無端想這些……現在要緊的是您要保存體力,這不是頭胎,不會有事的,太後您要堅強些……”
疼痛繼續襲擊而來,我已經顧不上苗醫女後麵說的是什麼,大聲喊了起來,如此幾番,到最後隻覺得自己渾身沒有力氣,也忘記了該怎樣使力氣,隻能無意識地呻吟著。前幾次的生產從來沒有讓我產生如此恐懼的感覺,我真的覺得也許我將死於這次生產,在這樣的天氣裏,也許這正是上天對我和權禹王罪過的懲罰……
我知道善善與苗醫女在與我說話,我卻意識不到她們在說什麼,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虛脫了。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外麵很大的嘈雜聲,不知道是雨衝擊樹葉的聲音,抑或是雨衝擊屋瓦或者大地的聲音。
我睜開迷蒙的眼睛,雖然虛弱卻還鬼使神差地問:“外麵是下雨了嗎……”
耳邊傳來善善的驚喜聲,“小小姐,您總算醒了,剛才您昏死過去,苗醫女正在為您針灸……是的,外麵正在下著大雨……”
“嗬……哀家喜歡下雨,喜歡暴雨……”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我會說這些。
剛才的昏睡讓我恢複了點力氣,我想我不該死……宮裏還有權禹王和霧兒在等著我,我還要好好過以後的日子,為什麼要死呢……
這時又是一陣產痛,我集中力氣按照苗醫女的囑咐使勁……這樣努力了數次,就聽見苗醫女叫道:“已經看見嬰兒的頭了!太後再加把力氣!”
我湧起了希望,再次大大地用力,直到聽見嬰兒哇哇的嚎哭聲。
我整個人鬆了一口氣,終於生下來了……
善善接過孩子,報喜道:“小小姐,是個男孩,是個男孩!”
是嗎……是我期盼的男孩嗎。想到這兒,我不由得微微一笑,看來要用我和權禹王商議好的男孩的名字呢。
“等等,似乎還有一個孩子!”苗醫女突然說道。
“太後不要放鬆,您的肚子裏還有一個孩子!”我覺得我的身體又被抽扯了一下,然後聽到了另一個孩子的啼哭聲。
“是個女孩!太後,您生了一對兒龍鳳胎!”我用了力氣撐起來看,隻見苗醫女懷中抱著一個孩子興奮地說。
啊,這麼說我生了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女兒嗎,這既讓我如願也讓權禹王如願了。想想當初我吃了那家攤主的兩碗湯圓,權禹王賞了他一對銀元,事情多麼湊巧嗬。
這時外麵的雨已經停了下來,外麵有隱隱人聲驚喜嚷道:“看,看,天空有一條彩虹!”
彩虹嗎?我看著善善懷裏的孩子,又看看苗醫女懷中的女兒,然後輕輕地說:“我想好他們的名字了,他們叫弘(虹)。恢弘的弘,恢弘如虹的虹。”
我讓兩個孩子安心地睡在我身邊。這次我已經不急著將他們送進宮去,因為生了兩個孩子,他們都很弱小,我想再養十天半月再將他們送回去。
不想在第五天的時候,我的女兒虹首次睜開了眼睛,而這也讓在場的所有人大吃一驚,她眸子的顏色竟與我一模一樣!
弘兒則沒有這樣的問題,苗醫女為虹兒檢查,發現她是可以看見的,暫時還查不出什麼大礙。
但是這讓我陷入了沉思……這樣的虹兒我無法將她帶進宮中。
這般明顯的相近,會讓一切大白天下。所以,這意味著我……無法將虹兒留在身邊。
我隻能先讓苗醫女將弘兒帶回宮中,又派人暗查南宮氏的妻妾最近是否有人將要生產。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我經常抱著虹兒,久久地看著她,想把她的樣貌深深地記在腦子裏。雖然我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又有九珍這個女兒,她顯得有些無足輕重,但她畢竟是從我肚子裏生出來的,我怎麼能不憐惜她愛護她呢。
我抱著虹兒有些哀傷地對善善感慨道:“善,你說人的命運怎麼會如此不同呢?看著這個孩子貪婪地吸著我的奶水,有時拿那和我一模一樣的眸子盯著我看,我卻知道她以後不會記得眼前的這個女人才是她的母親。她和九珍一樣都是我的女兒,她的血統高貴卻不能被封為帝姬,她也不能在宮中長大,隻能在並不氣派的院子裏玩耍。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長得像我,我對不起這個孩子啊。”
善善歎了一口氣,隻能寬慰我說:“想必虹帝姬的養父母也不敢虧待她。隻是小時候不能在身邊養育,待長大些,風頭一過,總是有機會接進宮中的。”
我點了點頭,心想也隻能以後多多補償這個孩子了。
後來終於查到我的表哥南宮道有一小妾半個月以後便要臨盆了,除此之外再沒有合適的人選。雖然委屈虹兒淪為小妾之女,但好在不用拋頭露麵。
之後我讓返回來的苗醫女帶著虹兒去找南宮道,並手書一封,說希望將此兒當成他的孩子養育,對虹兒的身世未提半點,但南宮道看見虹兒的模樣想必會猜出與我有關。我又特意囑咐他不得將此事張揚,甚至連小妾這位養母都不可以,隻當成親生的,並許諾以後不會虧待他家。
我的臉貼了貼虹兒的小臉蛋,一番唏噓,不舍地將她交給苗醫女,又將手上春綠纏瓔珞玉手鐲擼了下來,將它塞進虹兒的繈褓之中當做信物。這手鐲是一道士進奉的,據說可以辟邪,希望它保佑虹兒健康長大。
而此時的虹兒還在酣睡,渾然不知現在發生的事對她意味著什麼。我不忍再看,轉過頭去以袖掩麵,對苗醫女揮手道:“去吧去吧……”
虹兒被帶走後,我一陣感傷和悵然,然而還未等我有時間好好消化這樣的情緒,有一日善善突然急急匆匆進屋告訴我說宮中有加急的信送來。
我想不出何事,很快將信展開,瀏覽完信上的內容我不著痕跡地看了善善一眼,她顯然還不知道信上內容。
信上說,善善的一名侄兒,一個叫趙武耀的人,在愛風樓與皇後的弟弟起了衝突,並殺了他,現在正交給刑部處理。
我隱隱覺得這件事並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但我不想說出來讓善善擔心。
善善看我的神色,擔心地問我:“小小姐,宮裏發生什麼事?是不是皇子出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