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碗裏黏稠的黑色藥汁她麵色沉凝,這藥,她已經喝了四年了,每過一段時間,白驛丞就會調整配方裏的幾副藥,可是她知道,這些藥物都隻能治標不能治本。一次多過一次的昏厥天數告訴她,她的病情並不樂觀。
來到王府後,她讓管戎在藥方裏加了一貼“涼藥”。那藥帖入口甘甜,喝起來不會有一絲難受,可是那卻總是讓她從心裏感覺難受,因為它是用來從她身體裏帶走屬於他的痕跡的藥帖,它讓她不會孕有他的孩子。那夜甜蜜的歡愛還在腦子裏不肯散去,雖然寒熱讓她的腦子意識有些昏沉,但是她並非什麼都不知道,她有聽見他情動時柔聲喊著她的名字,那呼喚摻雜著甜蜜與苦澀,讓她的心也跟著顫抖起來。他的真心,她其實是看見了的。
可是她還可以擁有多少日子呢?如果白驛丞一直無法找到根治心疾的辦法,她還能有多少日子呢?
孩子她也想要擁有啊,抱著保泰的時候,小小的,暖暖的身體依偎著她的感覺是那樣的美好。從前的那個孩子失去得太快,她當時還太過年輕,茫然的一味沉浸在對常寧的情傷之中,根本沒來得及體會擁有一個小孩的美好。她記得額娘說過,女人在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成為一個母親。
可是那樣的幸福這一輩子她怕是難以再擁有了吧。小時候失去阿瑪額娘的痛,她體會深刻。即使有皇奶奶,和一群哥哥姐姐的疼愛,可是那些過往的歲月證明了那些情感畢竟不能代替爹娘羽翼下的庇佑。她不願意自己這不知未來在哪的生命裏再去承載一個孩子。那是她承載不起的!
仰頭一口喝盡,唇舌感覺到的明明是甜蜜,可是心卻苦得想尖叫。
當她再抬頭,她看見門口的一片陽光被高大的身軀擋住。常寧就站在那裏,一身朝服還穿戴在身上。他的身形僵直著,看著她的眼神,帶著深切的傷痛與憤怒。
她心口猛然一沉,握著湯藥瓷碗的手微微顫抖。
“都下去!”低沉壓抑的嗓音裏透著瀕臨崩潰的恨意,他真怕自己會忍不住做出些瘋狂的事情來。
葉兒和管戎看這情形怕王爺對敏梅不利,都躊躇不動。
常寧冷冷嗤笑著:“怎麼?在這恭王府裏,我居然遣退不了兩個下人?”這話雖然是說著管戎和葉兒,可是箭頭卻直指敏梅。
敏梅皺眉,勃怒的他是危險的,不能讓他把那種惡劣的情緒遷怒到其他人身上。她對這無聲詢問自己管戎和葉兒點了點頭示意他們退下,那兩人這才一步一回頭的悻悻然離開。
房間裏隻剩下對立而站的兩個人。他陰鷙的眸子裏倒映著心底的狂風暴雨,原本就冷峻的麵頰這一刻更為駭人的冷寒。
看了一眼她握在手裏的瓷碗,他突然仰頭笑了起來。深切的痛苦就這麼隨著那笑聲擴散在整個房間裏。
敏梅被他的笑聲駭住,呆呆的站在那裏看著他,驚詫的看見他的眼角閃著晶瑩的光芒。
笑聲頓停,他幾個大踏步走過去,把那藥碗搶過來抓在掌心,狠狠一用力,那碗應聲而碎,手掌放開,混著他血液猩紅的蛋青色瓷片碎了一地,如同他的心一般。他的笑還掛在嘴邊,卻是那樣的淒厲痛切。
她以為他不知道嗎?搬來王府的四個月,她總是在他寵愛過她後,深夜趁他睡著後起床喝下那碗湯藥。那樣迫不及待又決絕的要把他的一切清除幹淨。那些夜晚他並非真的睡著,夜色裏她冷漠的將那濃稠的藥汁一飲而盡,那景象每看一次,就讓他的心承受一次淩遲之痛。
那日同浴後她握在他懷裏甜甜睡著的溫情綺麗,讓他以為自己已經少許融化了她心中那些對於過往的傷痛,她迷茫中展現的甜美笑容讓他又對於兩人的未來升起無限希望。他甚至像個傻瓜一樣的在腦子裏幻想著他們子孫滿堂的模樣。
她在他的房間昏睡著,他就那麼擁抱著她,一刻也不願意放手。若不是皇帝這兩天就機密部署讓他不得不入宮,他真恨不得整日守在榻前,因為他希望她能在醒來的一瞬間最先看到的就是他。
可是看看現在,他從朝堂上趕來,回到房間看見她不在,驚恐的招來下人詢問她的去向,一路匆匆的趕來東苑,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卻隻看到這樣殘忍的一幕。他其實早在葉兒端藥進來的時候就已經站在門口了,他看見了她端著那碗藥時眼裏一閃而過的猶豫。竭力忍住不上前去掀翻了碗的衝動,他在賭,賭她對自己即使已經沒有了當年的濃烈愛意,但在他為她做了這麼多以後,至少還會擁有一些感動。
可是,他輸了。她的心是冷的,是死的,再不會因為別人的付出而掀起絲毫的波瀾。
在他放下自己僅有的自尊,那樣深切的哀求她接受自己的一片真心後,她依然狠心的把他唯一的真心摔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她不願意生他的孩子,一心隻想把自己隔絕在她的生命之外。
可是這一切能怨誰,能恨她嗎?不!恨的怨的隻有自己而已,早知有今天他當初絕不會那樣辜負她對自己的一片情意,他會好好珍惜她,和她一起擁有那份她少女時期向往的天長地久。若真的早知有今日,他會在再見到她的時候努力避開她,絕不讓自己有機會愛上她。晚了,一切都晚了,他也感覺無力。他突然明白了當年父皇失去所愛時那種痛徹心扉的絕望,什麼身為九天之子,再高高在上的人,也有無法擁有的東西,拿不回來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