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負債累累,至今也還沒有全部償還!”“還欠社會職責的債……作家絕不能墮落為傳聲筒,墮落為軟骨頭,墮落為牆頭草,墮落為說謊者。”“作家和知識分子應遵循人類基本準則:和平、正義、民主、自由、公正和道德的捍衛者。應該有這樣的社會責任,應該有這樣博大的人類之愛。”“沒有盡到應盡職責不就是欠了債嗎?”
這位老作,古稀之年認認真真的盤點清理了自己所欠下的“債務”。其一絲不苟的精神實在值得人們敬佩。
郝伯沒有說自己該還那方麵的債,不知道他認為自己欠下的是人情債,還是感情、道德、精神、責任債,或者是曾經“墮落為傳聲筒,墮落為軟骨頭,墮落為牆頭草,墮落為說謊者”,或者是不是現在反省自己曾經為虎作倀,並欺騙、坑害、毒害過別人的思想意識的債。
郝伯肯定沒有欠過別人的錢,他既然從來不借別人的錢,也就不可能欠錢。
有沒有欠其它方麵的債呢?這就難說了。不知不覺中沒有欠嗎?不得已之中沒有欠嗎?不太可能。天長日久之中,幾乎沒有人不欠債的。
比如一次突然生病,別人送自己去了醫院;比如一次有人汙蔑、栽贓、陷害你,某人出來說了公平話,解脫了你的苦難;比如最冷漠孤獨的日子裏,有人悄悄的給了一個同情的眼光,給了你安慰與鼓勵;比如一次學習和工作上,遇到了困難別人及時幫助了你;比如一次你處困惑之中,別人幫你解除了困惑。如此種種……
還比如一次饑寒交迫中,別人給了一個饅頭、一碗飯;比如一次你在路上走不動了,別人給你端來一個凳子;比如……比如……在人生苦旅的很長很長日子裏,在生活的滔滔激流中,每個人都少不了在感情上、道德上、精神上,得過別人的幫助,得過別人的同情、關心、愛護。這也是一種債嗬。
郝伯對妻子說沒有欠錢欠物,人情債是必定欠的。一輩子多少人幫助過自己,這是記不住數不清的。這種人情債還清了嗎?父母生養了自己,為自己操心,這種感情債、責任債還清了嗎?老師諄諄教導了自己,這種道德債還清了嗎?同學朋友幫助過自己,這種精神債還清了嗎?
又比如哪個批評會,你亂上綱上線,嚇得別人夜不能寐;比如你看錯聽錯什麼就馬上去彙報,使得別人挨了批判鬥爭;比如你跟著瞎喊口號要把別人批臭、批透、打倒,給別人施加了壓力;比如……
如此種種,大有事在也大有人在,誰能幹幹淨淨一債不欠呢?
欠錢欠物的賬容易算清和償還,感情、精神、責任債就難算清更難還清了。有些因為你的彙報而幾十年抬不起頭來,心裏沉重、夜不能寐、日不思食、精神崩潰,甚至有人上了黃泉路,這債怎麼算嗬,又怎麼還呢?至少現在應當變得善良,平等待人,不要繼續往下欠。
經濟困難那個年代,一個村子發現田裏的腐殖土能充饑,比觀音土和樹皮好,便挖出來救急。鄰村的人來要,村民很講仁義:挖吧,要多少自己挖。泥巴有什麼還的?
可是二十年後,得過腐殖土救急的村民打鑼敲鼓來表示感謝,一張大紅色的感謝信,什麼也沒有還,還什麼呢,還一份情。
一人行到半路,因為饑寒交迫倒在路上,別人分給他半碗飯救了他的命,幾十年後帶著兒孫尋去表示感激,他記恩,不是這半碗飯,現在哪裏有他,哪裏有他的兒孫們。
知識分子裏有欠債累累的,不是自覺的墮落為“傳聲筒”、“說謊者”把別人引入歧途。人雲亦雲者還是大有人在,於是稀裏糊塗的負債累累。
郝伯這樣的債雖然不多,畢竟還是有,他覺得活了那麼幾十年,應該回過頭來反思一下,自己做一些了什麼,尤其要反思做錯了一些什麼,這就是債,欠債就要還。
究竟有沒有鬼,他也不知道,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鬼,但是有人看見過。如果虧欠過別人,尤其是生命,即便沒有鬼,自己的心裏是會有鬼的。
鬼魂可避,把燈點得亮亮的。心裏的鬼是避不了的,再大的燈也無濟於事,它會在自己的心裏不斷的折磨自己。
所以郝伯過了古稀年,一有個頭疼腦熱、腰酸背疼,或者鼻子眼不通暢,或者其它什麼地方不適意,便總囁嚅著:“討債的來了,討債的來了。”他想輕輕鬆鬆、清清爽爽的上黃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