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孟小冬(2)(3 / 3)

香港人不大聽京劇,知道孟小冬的人並不多,而晚年見過她的人,都說沒認出來。前塵舊事,洗盡鉛華呈素姿,杜月笙也在兩人共結連理後的一年因病去世,四十多歲的小冬,仿佛已到了靜坐之年。

轟轟烈烈的故事裏,最怕聽到英雄末路,美人遲暮。初戀的薄涼,恰似孟小冬在《捉放曹》陳宮(西皮慢板)裏的唱詞:“馬行在夾道內我難以回馬,這才是花隨水,水不能戀花!”梅孟新婚燕爾那會兒,一身便裝的梅蘭芳欣喜雀躍,用手在牆上投影做動物造型,小冬問他:“你在那裏做什麼啊?”梅答說:“我在這裏做鵝影呢。”梅大師一改了平日裏沉穩儒雅的模樣。

進入杜家後,照顧病榻上杜月笙的重擔落在了小冬肩上,家裏不大聽到笑聲,兒子、女兒也無親近的習慣,上上下下安靜有序地過著。杜的心裏對小冬有些愧疚,她絕非無義的戲子,有北方人的大氣,也有南方人的細致,比在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四姨太更親近些。姚玉蘭跟了杜十多年,一直不會說上海話,後來有人問她平常怎麼和杜先生交流?她說,我說的他都聽得懂,他說的我也聽不懂。

日常生活裏,杜對孟小冬禮敬有加,跟她說話是輕聲細氣,稱謂也跟著自己兒女,親熱地喊她“媽咪”,“‘媽咪’想買什麼,要吃什麼?”隻要小冬略有透露,他便命人去辦。當年,有幸在香港目睹杜孟二人生活的人說,兩人“嗲是嗲得來”,這句話翻成普通話來說,“濃情蜜意”何其貼切。

什麼是幸福?定然不是揪著塵緣不放。幸福來得很突然,你以為拚盡全力去愛一個人,就是對愛情的詮釋,也有人相濡以沫的細水長流。誰規定舊式的女子一定要在一棵樹上吊死,誰說再嫁的女子就是明珠暗投?究竟誰明誰暗?羅丹,聲名顯赫的雕塑大師,在他的一生中與之糾纏過的女子不勝枚舉,其中最著名要數卡蜜兒,一個在大師背後的女人,一個被忽視被殘害的偉大女人,一個為愛癡狂以至於在瘋人院去世的女人,她的成就不在羅丹之下,麵對男性社會的重重阻撓,眼看著她的雕塑毀於一旦,10年的情啊、愛啊,全抵不過男人在愛情麵前的孱弱和翻臉無情,古今中外皆是如此,情殤?聽起來很美,那是女人的事。

一個天才的女人,若嫁給個平凡的丈夫,看在世人眼裏是那男子庸碌無能,凡有點骨氣的,時間久了沒人能經受得住;若跟了個同樣天才的男人,既要有武鬆打虎的精神頭,更要有長期特工的保衛戰。何況,同位天才的行列,到底誰襯托誰好?

由不得讓人感慨,文人多情纏綿,一段段的幽戀、傷情,這般經不起刨根問底。戲台上,梅蘭芳丟給小冬的那朵海棠花雖是好看,細看之下才發覺,原來是朵秋海棠,美還是美的,竟然是場苦戀。情歌唱得最傷感者不見得是“久經沙場”之手,反倒多是些情竇初開的少年人。唱詞中,字字句句都繞不開蕭索秋思之言,轉幾個彎就想到了那人的身上。

桃花流水杳然去,油壁香車不再逢。替小冬立傳,梅、杜不能不說,替梅、杜作傳,可以略過小冬,比起男性世界裏的險象環生,家裏女人的那些事,嚼著,竟有些英雄氣短的意味。杜月笙去世後,孟小冬便不再在公開場合唱戲,在港期間曾應張大千之邀,清唱過一回。杜月笙之子,杜維善在談起父親時說,父親也許暗戀孟小冬好久了,一方麵她唱得好,用現在的眼光看,她也稱得上是一位藝術家;另一方麵孟小冬比較會用心計,也很會討父親喜歡,在我父親麵前常常會說笑話,逗他開心。

若要說梅蘭芳屬玉,溫潤儒雅;那麼杜月笙,則是鋼,百折不撓。善於文藝者,多會文過飾非地修繕一遍,怎比得上男子鐵骨錚錚的真性情?在杜去世後,杜家的兒女對這位“媽咪”一直敬愛有加,晚輩們常常去她家裏看望、打牌。

記得前兩年,看報道說飾演過冬皇後的章子怡在籌拍孟小冬,卻一直沒了下文,據說梅家不答應,梅大師不做別人的配角。梅、福、孟三人當初協定的條件,杜、梅兩家的後人誰也不知道,坊間的流言裏有梅、孟曾生有一女的傳聞,有眉有目,既然情深,若不能留有見證,著實可惜。我不禁想,該不會是梅、孟的資深戲迷,等著一位旦、生雙絕的曠世伶人,以慰小冬早早離開梨園行的遺憾?

一路繁花似錦都經過,孟小冬從香港到台灣,不論走在街上,還是出席友人的聚會,她已是個麵目安詳的婦人,她的故事夾雜在兩個風光無限的男人之間。起初很多人不知道她,即使偶然說起,也沾著些他們的光輝,女人要想讓人揣摩不休,還非得附屬上有名望的男人。與同時代的其他女子相比,論家世有比她更顯赫的,論名氣,大過她的也大有人在,但若要說氣場,有誰比得上冬皇呢?

幾年前,再嫁時的王菲,麵對諸多流言蜚語,她對身邊的人說:我到現在,再去愛一個人已經很難了,你說他會騙我,會辜負我,但如果終其一生我都不能再去愛一個人,我會辜負我自己。

世人不會用善意的目光,看待他人的不幸。一個傲骨絕代的女子,當該成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