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當時很多留洋歸來的導演不同,蔡楚生告別妻兒,離鄉背井來到上海尋求發展,在熬過了作為新人時期的各種艱難困苦後,他終於在電影界打下了現在的基礎,這時放下一切,果真如同電影中的那段問話,和阮玲玉跑去香港結婚,後果是什麼?唐季珊也許不會叫人把他套麻袋扔黃浦江裏,但他到底是電影公司的大股東,讓一個一心想在電影事業上有所作為的年輕導演,就這麼葬送前途,是不是也很殘忍?
更何況,其實他沒那麼喜歡她。很多人都看過電影《其實他沒那麼喜歡你》,別深究,標題很可能就是答案。
電影裏常伴隨著《葬心》的背景音樂,哀婉、繾綣的歌聲,她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女人皆有的虛榮心,沒什麼不好。常在博客、微博上看到留言中諸如“一定要幸福”之類的話,我甚至相信那些打下這句話的人可能是流著淚的,“幸福”不單單是美好的願望,它成為一種信仰,在通往彼岸的路上,人們跋山涉水。
《新女性》中的韋明就是艾霞,她是中國首位自殺的電影明星,除了拍戲,她還常發表小說和詩歌,曾被稱為作家明星。榮耀麵前,換不來感情的美好。年輕時她反對包辦婚姻與家人決裂,在上海孤身闖蕩,事業有成後,一場心碎之戀卻讓她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她在詩裏寫:眼淚同微笑,接吻同擁抱,這些都是戀愛的代價。她服毒去世時,比阮玲玉還年輕兩歲。
蔡楚生對好友艾霞的了解,還夾雜著其他感情,電影中借阮玲玉之口問了出來,蔡楚生沒有回答。他找來阮做女主角,他大約看出她們近似的悲劇氣質,他要用這部電影給好友討個公道。
阮玲玉說:“我多麼想成為這樣的一個新女性,能夠擺脫自己命運的新女性,可惜我太軟弱了,我沒有她堅強。”
蔡楚生安慰她,兩個同鄉之間漸漸有了很多的默契,他們都有共同的不願讓人知道的過去。他的出現,讓她看到了新的可能。
電影上映後,引起軒然大波,記者中很多是國民黨當局的,除了當局壓力,女明星的私生活更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她想逃跑,經濟上獨立的她,內心依然依賴著能有個真心之人帶她走。
悲劇收場成就了她身後之名,很諷刺。
她的自殺,讓唐季珊感到棘手。她是當紅女明星,是被各類小報圍堵的頭版頭條。她在服下安眠藥後的兩小時被發現,及時送去醫院搶救,希望不是沒有,但會鬧得滿城風雨。唐將她送去一個偏僻的日本人醫院,這裏可以替病人保密,送去後發覺晚上沒有人。再轉到唐的一個朋友開的私人醫院,鄒醫生一看時間已超過6小時,此事非同小可,他提出要有醫生會診,最終眾醫生一致通過送去條件好的醫院。從半夜兩點到次日上午10點,她的搶救過程一轉二轉三轉,阮的老板黎民偉當時拍下張紀實照片,冷酷與幻滅,無可遮掩。
尚處在昏迷中阮玲玉,是否曾聽到唐季珊堅硬冷酷的心聲?我聽說,人體的各種感官,聽覺是最後才消逝的。
阮去世後,公眾要求唐公開她的遺書,他的理由是:這是阮玲玉給我最後的物件,我是不能交出來的,我是要保存的。阮玲玉太愛我了,我也太愛阮玲玉了,阮玲玉的遺書寫得蠻肉麻的,我不好意思拿出來。
輿論重壓下,他公開了那封傳世的“人言可畏”的遺書。唐季珊提供的阮玲玉遺書:
我不死不能明我冤,我現在死了,總可以如他心願,你雖不殺伯仁,伯仁由你而死,張達民我看你怎樣逃得過這個輿論,你現在總可以不能再誣害唐季珊,因為你已害死了我啊!我現在一死,人們一定以為我是畏罪,其實我何罪可畏?因為我對於張達民沒有一樣有對他不住的地方,別的姑且勿論,就拿我和他臨脫離同居的時候,還每月給他100元,這不是空口說的話,是有憑據和收條的。可是,他恩將仇報,以冤來報德,更加以外界不明,還以為我對他不住。唉!那有什麼法子想呢?想之又想,唯有一死了之。唉!我一死何足惜,不過還是怕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