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3 / 3)

姑娘說:“爸,你鞋後跟裂縫了,我替你縫牢,才好上呂四。”鞋子縫牢。連元取了一付擔子跟當兵的走了。

到港口,那“長官”見麵說:“癡連元辛苦一趟,晚上請你喝酒。”

裝“西瓜”了,經手的人說:“報上去是四人呢。現在隻有三個怎麼行?”

這長官一聽摸起腦袋來,踱了兩圈方步。回頭突然看見連元,一咬牙關,拱一拱手,高聲說聲:“得罪了!老朋友。”對管刀的一歪嘴。幾個當兵的一擁而上,撳住連元,朝閘刀裏塞。癡連元剛開口說:“別開玩笑。”話還沒收音,四個“西瓜”就湊齊了。

婆婆抽了口水煙。吹滅了媒紙,長歎一聲。對我說:“誰說癡人有癡福?這世上容不得糊塗人的呀!”

一九三七年三月南通城區

附記:

這本是十六歲的一篇作文的底子。李也止老師叫我去,說還沒人寫過海上的事哩,題材新鮮。縣裏中等以上學校已商定出個刊物,他是編委。想推薦去發表。不過學生的文章字數有限。要把上匪船和救船這兩段刪了。我有些舍不得,就說:“我想到的還沒有寫全哩。”李老師說:“你說說看哩。”我就把連元被閘頭湊數的事說了一遍。李老師聽著不住點頭,但還是皺起眉頭說:“不行呀!這牽涉到縣常備隊。這官司打不過人家的。還是老樣子吧。”靠十年前在南通市圖書館看書,見舊雜誌目錄上有《濠上》創刊號。這次煩勞他們複印一份來。人多“悔其少作”,我倒也並非妄重少作。隻是覺得這六十年前的雪上鴻爪,值得略留痕跡。就人這動物性的本質說說,還有現實意義。這就是:十六歲習作,八十二歲補寫的來由。章品鎮二○○四年六月記。

蛋·血牆——哀悼揚州一少年

雞,站了起來,

“咕咕咕咕……”歡快地叫著。

快伸手到草窩裏去,

拿到一隻蛋,溫暖的。

(生命,就在這溫暖中發育。)

不能再瘦下去,

還在揚州的父母,

牽記著自己哩。

天空飛來三隻“雞”,鐵的。

平穩、從容地飛來……

看,飛機上彎下頂黃軍帽

朝地麵看著呢,

太有趣了。

一群一群的人

抬頭看著。

飛機上的人

地麵上的人,麵朝麵四眼相對,

大家都是人嘛。

忽然,

三隻飛“雞”生下了三隻蛋。

轟!

人們撲倒在地上了。

人們提升到空中了。

完整的成了破片、

固體的成了液體。

——在一團黑煙旋風中

那揚州來的少年哪裏去了?

一個無血、無心、無情的蛋

掉在他的身邊。

那幾個一兩千年來

與揚州常來常往的人,

丟下三個蛋,回家去了,

吃中飯去了。

卻把他,也是一個蛋

一個生命活潑的蛋

留在這裏了,

留在一堵高高的粉白的牆上,

不讓他回揚州與他父母再見一麵。

高高的白粉牆上

灑滿了點點滴滴的骨肉和衣屑……

一大片黏厚的、鮮紅的血。

一九三八年夏,呂四

在“法國公園”裏忽見蝶群

昨夜的月宮裏,

她撕碎了霓衫。

一撒手紛紛飄向人間

飄向一個彎弓的男子

霓衫化作了片片花箋。

那彎弓的男子有無變化?

為他已經苦念萬年。

他在哪裏呀?

山坡、後園、溪邊?

回答她吧,

原諒她自私,獨享清涼。

彎弓的男子今天遍地都有,

天塌地裂也毀不了他的誓言。

你聽見了嗎?

箭嘯聲在全中國響遍:

人人搭箭張弓,

處處怒火噴濺!

一九四○年,上海

這詩稿是偶然保留下來的。曾在《詩歌線》發表,僅前半,且隱約其意。今錄原稿。章品鎮二○○四年六月附記。

廖角新謠

廖角新謠

天是我們爺呀,

海是我們娘,

廖角嘴哪蒿枝頭上三尺浪,

黃花魚呀春天打,

海蟄肥時桂花香,

一天拖上條大金牛啊,

黃海是好漁場。

左腳跨山東呀,

右腳踩江南,

一到大冬去跑傤哪,

出海去飄洋,

龍陣我不怕,

烏啥更無妨,

乘風破浪去逮海龍王。

鬼子妄想來打壩,

來打壩,

來打壩,

就吃我一巴掌,

就吃我一巴掌。

嗨!

附言:此歌詞應沈亞威約1941年春作於南通呂四鎮。歌作曾見《沈亞威音樂作品選》。沈曾任中國音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