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說:“爸,你鞋後跟裂縫了,我替你縫牢,才好上呂四。”鞋子縫牢。連元取了一付擔子跟當兵的走了。
到港口,那“長官”見麵說:“癡連元辛苦一趟,晚上請你喝酒。”
裝“西瓜”了,經手的人說:“報上去是四人呢。現在隻有三個怎麼行?”
這長官一聽摸起腦袋來,踱了兩圈方步。回頭突然看見連元,一咬牙關,拱一拱手,高聲說聲:“得罪了!老朋友。”對管刀的一歪嘴。幾個當兵的一擁而上,撳住連元,朝閘刀裏塞。癡連元剛開口說:“別開玩笑。”話還沒收音,四個“西瓜”就湊齊了。
婆婆抽了口水煙。吹滅了媒紙,長歎一聲。對我說:“誰說癡人有癡福?這世上容不得糊塗人的呀!”
一九三七年三月南通城區
附記:
這本是十六歲的一篇作文的底子。李也止老師叫我去,說還沒人寫過海上的事哩,題材新鮮。縣裏中等以上學校已商定出個刊物,他是編委。想推薦去發表。不過學生的文章字數有限。要把上匪船和救船這兩段刪了。我有些舍不得,就說:“我想到的還沒有寫全哩。”李老師說:“你說說看哩。”我就把連元被閘頭湊數的事說了一遍。李老師聽著不住點頭,但還是皺起眉頭說:“不行呀!這牽涉到縣常備隊。這官司打不過人家的。還是老樣子吧。”靠十年前在南通市圖書館看書,見舊雜誌目錄上有《濠上》創刊號。這次煩勞他們複印一份來。人多“悔其少作”,我倒也並非妄重少作。隻是覺得這六十年前的雪上鴻爪,值得略留痕跡。就人這動物性的本質說說,還有現實意義。這就是:十六歲習作,八十二歲補寫的來由。章品鎮二○○四年六月記。
蛋·血牆——哀悼揚州一少年
一
雞,站了起來,
“咕咕咕咕……”歡快地叫著。
快伸手到草窩裏去,
拿到一隻蛋,溫暖的。
(生命,就在這溫暖中發育。)
不能再瘦下去,
還在揚州的父母,
牽記著自己哩。
二
天空飛來三隻“雞”,鐵的。
平穩、從容地飛來……
看,飛機上彎下頂黃軍帽
朝地麵看著呢,
太有趣了。
一群一群的人
抬頭看著。
飛機上的人
地麵上的人,麵朝麵四眼相對,
大家都是人嘛。
三
忽然,
三隻飛“雞”生下了三隻蛋。
轟!
人們撲倒在地上了。
人們提升到空中了。
完整的成了破片、
固體的成了液體。
——在一團黑煙旋風中
四
那揚州來的少年哪裏去了?
一個無血、無心、無情的蛋
掉在他的身邊。
那幾個一兩千年來
與揚州常來常往的人,
丟下三個蛋,回家去了,
吃中飯去了。
卻把他,也是一個蛋
一個生命活潑的蛋
留在這裏了,
留在一堵高高的粉白的牆上,
不讓他回揚州與他父母再見一麵。
五
高高的白粉牆上
灑滿了點點滴滴的骨肉和衣屑……
一大片黏厚的、鮮紅的血。
一九三八年夏,呂四
在“法國公園”裏忽見蝶群
昨夜的月宮裏,
她撕碎了霓衫。
一撒手紛紛飄向人間
飄向一個彎弓的男子
霓衫化作了片片花箋。
那彎弓的男子有無變化?
為他已經苦念萬年。
他在哪裏呀?
山坡、後園、溪邊?
回答她吧,
原諒她自私,獨享清涼。
彎弓的男子今天遍地都有,
天塌地裂也毀不了他的誓言。
你聽見了嗎?
箭嘯聲在全中國響遍:
人人搭箭張弓,
處處怒火噴濺!
一九四○年,上海
這詩稿是偶然保留下來的。曾在《詩歌線》發表,僅前半,且隱約其意。今錄原稿。章品鎮二○○四年六月附記。
廖角新謠
廖角新謠
天是我們爺呀,
海是我們娘,
廖角嘴哪蒿枝頭上三尺浪,
黃花魚呀春天打,
海蟄肥時桂花香,
一天拖上條大金牛啊,
黃海是好漁場。
左腳跨山東呀,
右腳踩江南,
一到大冬去跑傤哪,
出海去飄洋,
龍陣我不怕,
烏啥更無妨,
乘風破浪去逮海龍王。
鬼子妄想來打壩,
來打壩,
來打壩,
就吃我一巴掌,
就吃我一巴掌。
嗨!
附言:此歌詞應沈亞威約1941年春作於南通呂四鎮。歌作曾見《沈亞威音樂作品選》。沈曾任中國音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