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盡頭浮現出江州城的輪廓,城牆卻比記憶裏矮了半截。三年前娘親指著那個方向說\"江州有活路\",如今城頭飄著的\"賑\"字旗早已破成絮狀,旗杆下倒吊著幾具穿官服的幹屍。
黑蓮根須在此時暴長,如蛛網裹向殘城。青青印看著自己不受控地走向城門,終於明白老道臨終那句\"魔脈即枷鎖\"的含義。
黑蓮根須如巨蟒般絞住城牆時,青青印的瞳孔裏倒映出兩個影子:一個是披頭散發、眼角滲血的自己,另一個是背著自己在饑荒中奔逃的母親。城牆磚縫裏滲出粘稠的黑漿,恍惚間變成娘親中箭時脖頸噴濺的血泉。
\"殺進去就能報仇...\"魔氣在耳畔蠱惑,七百具屍骸的眼珠在沙地上骨碌轉動。根須尖端凝出鋒利的骨刺,對準城門懸掛的幹屍——那些穿著官服的屍體隨風晃蕩,像極了當年射殺娘親的華服公子。
懷中女童睜開眼看見青青印瘮人的樣子沒有害怕,用手輕輕拭去對方流出的血淚,手腕上的鈴鐺搖晃著滾出顆朱砂丸,遇風化作赤蝶撲向根須。被灼傷的魔氣尖嘯著回縮,青青印在劇痛中看見幻覺:每根根須上都吊著個哭泣的孩童,他們的腳踝都係著刻\"甲子年七月初七\"的銅牌。
\"大哥哥的眼睛在流血。\"女童趴在他肩頭,用繈褓殘布擦拭他眼角。她的手指拂過之處,黑蓮根須竟開出零星白花,\"你也要變成吃小孩的夜叉嗎?\"
青青印渾身一震。懷中的銅鎖突然發燙,鎖芯裏傳來娘親虛弱的呼喚:\"印兒...放下...\"他發狠扯斷纏在腕上的根須,斷口處噴出的黑血卻在空中換成猙獰的骷髏,對著他無聲嘲笑,青青印閉上眼睛不去看這些,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你叫什麼名字?\"他啞著嗓子問,女童歪頭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的烙印:\"娘說,等螭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就有名字了。\"
城牆轟然坍塌的煙塵中,青青印望見女童脖頸的翡翠毒印在發光。毒紋蔓延成的曼陀羅花蕊處,隱約浮現\"螢\"字古篆——正是當年娘親給他講的《幽冥錄》裏,那個以身飼魔卻守住靈台的小姑娘。
\"叫你阿螢好不好?\"他折斷插在幹屍眼眶裏的箭杆,用箭頭在沙地劃出歪扭的字跡。女童突然咯咯笑起來,指尖點向東方初升的啟明星:\"螢火蟲!阿螢喜歡!\"
黑蓮根須在晨曦中劇烈抽搐。當第一縷陽光照在\"螢\"字上時,屍骸的眼眶裏同時鑽出嫩綠的新芽。阿螢蹦跳著摘下片草葉,插在青青印滲血的耳後:\"送給戴花的新娘子~\"
銅鎖突然發出裂帛之音。青青印望著女童追逐沙鼠的背影,發現纏繞心口的魔氣淡了些許。那些吸飽鮮血的根須正在枯朽,斷口處綻開的不是白花,而是娘親臨終前沒編完的草繩之花。